断崖上的断想
自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汉字中没有一个概念比“文化”更深邃,更宽泛,更让人莫名其妙的了。且从小在这酱缸里泡着,久而失嗅,老师忽以“文化”命题,要起作业来,顿觉一阵眩晕。
出了校门向北,一箭之遥便到了算是文化圣地的周口店。五十万年的风尘堆积起来,形成了考古学上的文化层。那里有个剖面图,让人很直观地感受到文化的层层叠叠。现在,一群游客站在最上层,将来我们也被压在下面的时候,就会变成又一个文化层。我想,顾颉刚先生的灵感肯定来源于此,他发明了叠层说,就是说你我今天的文化不过一代代叠加起来的,而非真实的历史文化。尽管面目全非,你还是不能不认同这叫传统文化。所谓“传统文化”即“中国文化”。中国无所谓现代文化,叫传统文化也就“化”了中国人所有的文化。
文化的原始形态,比较文化学上看来,全球基本雷同。所有的文化差异都体现在过程上,而非源头上。这样说的意思是假如学生对传统文化有几分疑虑,有几分非议,不至于被扣上数典忘祖的帽子。
传统文化累积到今天,首先就是一顶帽子。它扣在我们蜡黄的脸上,使我们乍看起来更像一个整体。当我们面对蛮夷的时候,可以增加我们的高度,可以衬托我们的威仪。当我们面面相觑的时候,看到的永远是这顶帽子本身的高度和威仪。它不仅被岁月累积成了巨大的堡垒,不仅被权力不厌其繁地维护着,而且被我们不由自主地呼应着。传统文化作用于知识,如泰山仰止,如东海浩瀚,无从论,也不敢论。但是任何文化或任何文化载体的端口无不作用于人性,或者说作用于民族性,或者说作用于人类的社会性,即息息相关,也无处逃避,那么这文化的后果就是眼前的一切。学生我上小学,上中学,上大学,累死累活十数年,就是为了要乔妆打扮成一个文化人。然后呢,然后自知没什么然后,却也没有办法。人是精神的动物,一代代先贤从这路上蹒跚走过,狗撒尿一般积淀下一路的传统文化。我等追随而来,渐渐领略到一星半点的奥妙,其功能之千奇百怪,其功效之屡试不爽,着实让人目瞪口呆。
学生有一位李姓同乡,单名一个白字。学生自当启蒙,上学下学,都要看见街口那边他引吭高歌的石头像。邻里皆知该员能诗,能酒,善佯狂。官话说是进取心很强,白话说就是一个官迷。这样说并无贬义,国人读书的原动力就是在这苦旅中寻求个进身之阶,学而优则功名利禄,不优也有个豪宅帅哥的指望,不然点灯熬油的干嘛。功名利禄的追逐本是人性之本能,和人性的一切丑恶和阴暗在这片土地上都披上了文化的画皮,这张画皮无与伦比的美学化,使我们不敢,甚至不忍去揭开,尽管大先生早已揭穿了它吃人的本质,尽管它的逻辑后果残酷的摆在眼前,我们还是对它依依不舍,也许传统文化的魅力就在于此,即便它让我们已经病入膏肓,依然摆脱不了它快慰淋漓的罂粟效应。
石头像诗道,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他不得开心颜。是为千古绝唱。他的远大抱负和天生他才,按照文化的道理该是天生权贵的,倘若上边被胖美人累昏了头,让本该权贵的角色沦落为事权贵的角色,还开什么心颜。传统的社会秩序是可以朝在田舍暮登堂的,一步到位的身份转换,一直滋养着人们急功近利的心态。石头像设问了“安能”,然后一个转身,就开心颜去了。于是乎屈辱化为情操,挫折升华为傲慢,文化的奥妙在于点石成金尽在一念之间。
本不想用自慰这词,这词不雅,却不失为传统雅文化的精髓。理论上,自慰只能算是超脱的低级形式,这一点上比石头像境界还要高的,要数超脱到桃花源的陶先生了。陶先生把自己“无才明主弃,久病故人稀”的境遇,提高到自责的高度。自责的意识对安身立命十分重要,既可以在险恶环境中规避盲动的风险,还是通往超脱的必由之路。发展到今天,就是说凡事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就是“点儿背不能赖社会”。就是被遗弃,被抛弃,被放弃,以及种种被弃的人们,均可在自责中有效的防止后脑勺子生反骨。 最好的自责形式叫闭门思过,由此派生出一个中国特色的处罚手段叫做反省。这是一个自己责备自己,自己责难自己,把一切不爽在自己身上找到自身责任的过程。比如学生我没能考上北大,就怪没拿锥子刺自己的大腿,如果将来因此影响了儿子落户北京,那就不仅害了自己,而且害了子孙万代。
传统文化是门自己收拾自己的学问,这门学问的奥妙还在于可以拓展为收拾他人和防范被他人所收拾。这门学问最终和某种实力结合,就可以拈轻就熟地收拾所有的人。
话说二战,战争无疑是人类社会难以遮挡其真相的一幕。那年的那天,英伦岛上一个出了红线图的军用机场上,推土机迎面遇上了一位名叫钉子户的老妇人。这档子小事推诿给了那个叼着大雪茄的大干部,大雪茄反问道,如果不能保护钉夫人的财产,那何必还要战争呢。与此同时的中国大陆,佩着短剑和五个星的大干部在喇叭后面厉声宣告,地无分南北也,人无分老幼也,人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也。
这便是常说的文化差别吧。传统文化是种责任文化,具体地说,就是要最不该负责的人负责的文化。按傅斯年的说法,就等于你有责任我没责任。不论文化作为社会的一部分,还是社会是文化的一部分,铁的事实是社会是阶级的,阶层的,社会的资源的分配是悬殊的,但对个人的道德要求却是平均的,甚至是倒挂的。这个民族的灾难和衰败哪次也不是老幼匹夫造成的,但是等着埋单的肯定是老幼匹夫们,我们这样做了,而且我们历来坚信我们应该这样做。对于我们这些老幼匹夫,传统文化在我们的生存实践中可以归结为天赋责任,而非天赋人权的文化。
中国人道德的标准过高,普通人难以身体力行,结果形同虚设,反而走向了道德沦丧。学生理解道德是律法框架以外社会分子应该做到什么。按说,中国现行的法律不能算苛法,现在和过去的时代相比,道德的楷模应该说换汤不换药,也没见到有什么提高,怎么就显而易见的今不如昔了呢。如今,电视里的法学家们,也要动辄扯扯道德。学生不认为彼等分不清法律和道德的界限,也认同道德和法律不无关联,从犯罪学考量,性本善之人类变成罪犯的诸多原因当中,道德的因素微乎其微。司法已足以让其呕心沥血的法律人,之所以热衷于诉求全社会的泛道德化,是因为道德与法在功用上具有同一属性,即社会约束力,或曰制裁力。所以,明知让匹夫们统统升华为柳下惠是个无理要求,一代代中国司法人前赴后继,从不舍得放弃对所谓传统文化的利用,而且从不觉得这种说教的口吻超出了他们的职业权能,对他的人民是相当的蛮横无“礼”。
按说中国的传统文化原本多姿多彩,但是其最有资格称为文化的,足以引领全人类的那部分,如墨先生之流,已被传统无情地扫进历史的垃圾堆。学生以为今言所谓传统文化不过儒法两家,理论上说,具有相当的超越性,并且保有与现实生活的间距者,才能堪称文化。而这两家子之所以成为了中国的传统文化,其功利性显而易见,如秦晖言“外儒里法”,可谓言简意赅,两者各司其职分工合作,在野蛮的文明史中交相辉映。学生这样说是生怕有人贬低了中国文化,如同不能把某主义的意识形态贬低为文化罢。
学生高中的老校长李宗吾先生,人称厚黑始祖。他发明的厚黑学距今不到百年,学生谨慎地说,这是原本矛盾的儒法两家在持久的共存共荣中所产生的怪胎;或者说,是中国的历代统治者长期秉承外儒内法的逻辑,所收获的社会和文化的双层报应。李校长天才地寻求到了民匪文化与官匪文化在文化上的对等,尽管只是民匪向官匪的单方面靠拢,但是在打破文化之“双重标准”的意义上,厚黑学具有中国文化登峰造极的价值。前可以超越宫里阉人们密不外传的揣摩学,后可以嘲笑今天书店里满架子的成功学,在毫不客气的指向功利这点上,传统文化的绚丽画卷已经到了图穷匕首见的尽头。
万物所谓高低无非比较而来,近代中国被轰开门窗,飞进苍蝇蚊子的同时也飞进了一个叫人权的玩意,这玩意暗流涌动,侵蚀着中华民族崇高的传统。享受传统的家伙们则试图把道德这个传统文化的顶梁柱不断的加高加固,以致鬼迷心窍的以为这玩意能治国。家伙们不肯相信这注定是个豆腐渣工程,因为传统文化从根本上就无视与之对应的,暗流涌动的那玩意。于是过高,于是失衡,于是道德沦丧,于是大厦将倾。
学生曾见过一副袁大头的书法,当然只是个印刷品哦,上书“因时制宜”四个大字,后来又叫与时俱进,看来清末民初那阵子传统已经不牢靠了,领导们至少在文化上变成了没头苍蝇,才整出这等没头没脑的鬼话来。有家伙就想出了古为体,洋为用的鬼点子,当然最精辟的说法是古为今用,洋为中用,至于什么能用,什么不能用,就是另外的问题了。中国人从来自诩心胸博大,释迦牟尼也吸收了,坚船利炮也引进了,如今,肯德基要在周口店开店了。然而国本犹存,国体犹存,传统文化功不可没,那鬼点子可以得计了。
袁大头的时代,传统文化已经辉煌到了穷途末路,今天学生能看见的只是那土崩瓦解的尘埃和瓦砾,依大先生说,这个文化已经是个僵尸。一个以胡说闻名的胡适之率先跳出来。适之是个海龟,不时下海,不时抢滩。反复比较,百不如人,于是伙同一群同感的呆子从大洋那头请来了一个姓德和一个姓赛的,结果两位尽被僵尸掳去,成了僵尸手里助尸为虐的玩偶。这群呆子折腾起一个不伦不类的新文化。发端了一个不伦不类的中国近代史。运动来运动去,灭失了传统文化的精华,光大了传统文化的糟粕。君不见那个什么会的开幕式上,那一派波澜壮阔的图景,俨然是僵尸大战全世界的气候了。
只有在中国这样传统的农民国家,只有农民的愚昧和狡黠才造就、积累、传承和固守了这不论披着什么外衣,从根本上都脱离不了农民主义的传统文化。需要说明的是,学生所谓农民系指广义的意识形态,既包括农民式的被统治者,更包括农民式的统治者。两者之间不曾休止的斗争和妥协,成就了我们扣在脸上的灿烂文化。这文化因为相当地农民,故而相当地实惠。它能使苦难者麻痹,能使屈辱者自豪,能使享乐者心安理得,能使我们在所有的不幸中感受到受虐的快感,能使普天下所有的不平顺理成章。
学生窃以为,传统文化是以制约而非契约的方式存在着,它的生命力全在于它卓有成效地维持了中国社会权力,利益和责任不对等的社会秩序。
这是一套实用的,缺乏哲学逻辑学根基的,全然感性的文化,中国历史上也从来没有一个体系完整的哲学家。传统文化具有含混,矫情,似是而非,怎么说怎么理直气壮的特色。梁漱溟比方说,一个人患了感冒,十个中医能开出十个互不相干,却个个天花乱坠的方子。据说,今年欧盟正式否决了中药在欧盟市场的准入申请,因为天花乱坠的中药学无法满足洋鬼子的两点要求,即用现代科学证明中药自身的有效性和无害性。而传销本是蛮夷玩意,在中国却得以比它的原生地更加迅猛地发展。这让学生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为什么一切煽情的,丧失了理性东西,总能在中国这块文化土壤上开展的如火如荼。
几乎是唯一让人欣慰的是,正因为这种文化的感性特质,才给我们留下了传统文学和传统艺术的累累硕果,当我们魂牵梦绕传统文学和传统艺术之魅力的时候,产生了对传统文化整个体系的依恋,进而产生了的这个体系文明程度的错觉。
传统文化从整体上天衣无缝地模糊了哲学和艺术的区别,把它的哲学内核成功地迷彩了文学的情境和艺术的合理歧义性。这个文化的认识论刻意淡化事物的客观性,刻意轻蔑事物的绝对价值。从而在实际生活中模糊掉了盗跖颜渊。尤其是在现代中国,传统文化成功地和辩证法风了马牛,且不说纪晓岚高风亮节了,潘金莲自由恋爱了,施琅这无赖调去统一战线了,那传统文化本身的历史,谨以人民的名义颠倒了三五遍。上下五千年,只要和政策有染,魑魅魍魉均可入药。嗟乎,既然以德报怨算风度,缺德可以照汗青,老幼匹夫何以报德,何必有德,落得个身心何苦。
这个文化相当的刁钻古怪。陈序经动了在理论上把它连根拔掉的恶念,就是臭名昭著的全盘西化。值得注意的是,相对前节的那群呆子,提出全盘西化的几个疯子,具有深雄厚的国学基础,深深地了解这个文化腐朽性和欺骗性,已经清醒地意识到它的前面死路一条。疯子们一露头,就处在老鼠过街的境地。直到今天,疯子疯孙们还要挣扎着辩解,西化不是吃的方式,不是穿的方式,也不是ML的方式。全盘西化是全盘接受一种现代文明的思想体系,接受一种普世价值。接受一种放之四海而皆准而非某国特色的东西。
学生不怎么喜欢日本,至少在大化改新之前,它不过就是笼罩在中国文化的阴影中乘乘凉的。然而日本的疯子搞成明治维新。鬼子兵端着刺刀把脚蹬木屐的农民驱赶到场院上,青年男女在寒光闪闪的刺刀下练习三步四步。疯子们的决心和彻底性,解放了一个民族,富强了一个国家。无须操心的是人们照样吃寿司,穿和服,墙上挂着浮世绘。全盘西化了的日本,民族本身有生命力的文化自然而然地传承下来。
中国社会当前的困惑,学生认定此乃传统文化带有必然性的历史结果。传统文化就此可以一分为二,一部分放进博物馆,一部分扫进垃圾堆。当然,最好听听张元济的主意,“将来大学不妨别立一科,听人研究”。也许,传统文化总体纳入学术的范畴是一个完美的大结局,它的成就让国人永远地骄傲,它的丑陋让后人不懈地警惕,我们所经历过的传统,将作为纯粹的文化框架在历史中获得永恒。
滑稽的是眼见为实了,屁股决定大脑的家伙们还在人心不古中找原因。一会呼唤这个回归,一会倡导那个光大,今天发扬一个文化,明天产出一个文化。听闻家伙们这几天又有重修圆明园的议案了。想当初,老太婆拿买军舰的银子修了这园子,也没什么好诟病的。那北洋水师的硬件早就是远东海军的巨无霸了,让它沉没黄海的,不是小船小炮的小日本,也不是老太婆花了几锭大银子,而是那用来治国的文化,落后到不挨打不行了。如今要重修园子,不必再用买军舰的银子,买校车的银子就凑合了。家伙们大概以为把那堆废墟还原了,就可以覆盖住这个文化给这个国家带来的耻辱罢。呜呼哀哉,惨痛的历史怎么就唤不醒历史的悲戒,一个没有悲戒意识的民族为什么不砍掉大学的历史系呢。
学生明白,家伙们德高望重,学历和智商都是那门楼子一般高的,显然不是脑袋太浑,实在是屁股太沉了。家伙们动辄高屋建瓴,据学生考证,所谓高屋建瓴,就是从门楼子上边倒夜壶。
另就文化学的基本概念而言,文化之所以称之文化,是文化具有对世俗保持距离的属性。但是文化带来的实惠让文化如路边的野花泛滥成灾。食文化,性文化,斗鸡文化,赌狗文化,企业文化,校园文化,最经典的算是他妹的鸟文化了。
回到周口店的断崖上,北京猿人已经无影无踪,他们丢下几块石头便陡然消失在历史的迷雾中。他们不是我的祖先,人类学证明他们的血缘与我们无缘,他们的文化也和我们无关。当年裴文中手捧的那块头骨都知道弄丢了,但纸浆,石膏和粘结剂制成的赝品,还是一本正经地扣在玻璃罩子中间。这就是我们悠久的历史,磷灰石的脑壳是真的,纸浆和石膏的脑壳也是真的。也罢,我们的文化本来就是自娱自乐的房中术。行将如此,势必如此,终将如此。
最后,既然说到文化,不能不提它的孔圣人,世人尊称孔老二。天不生老二,万古长夜。人不生老二,亡国灭种。都是毋庸置疑的真理。吃他的饭的,靠他吃饭的已经太多太多。去年,还刊登出了他老人家的标准像,可见对他老人家的研究业已观止。学生既不想充数充栋,更不想狂犬吠日。只是前阵子他老人家最巨大的石头像抬进了最巨大的那个广场,抬进去就抬进去罢,怎么没几天又抬走了呢。让他老人家的石头像屹立在那儿,但凡国人抬头,该看见克己的克己,该看见复礼的复礼,和我们信奉的主义殊途同归,不是挺好的么。抬来抬去的,也抬不出几个鸡地屁,让学生着实有些诧异。
翻了一大堆杂书,知道他老人家真不容易。活着的时候颠沛流离,变成石头像了也不得安息,两千多年来,就一直是被人抬进来抬出去的。遥望这抬来抬去的工地上,有人香车美女,有人五马分尸,不觉后背一凉,吓了一跳,原来他老人家是个政治人物!民初,陈焕章欲将孔孟之道宗教化,成立“孔教会”,他一付不伦不类的打扮,倡言非孔教不能“救济社会”。孔孟之道为统治者用以“救济社会”已两千余年,其知名度与上帝毫不逊色。苟不同宗教者,与其自身的功利性有关,陈寅恪一语中的:“惟重实用,不究虚理”。它是一种生存之道,一种生活方式,并不能构成宗教意义上的道德屏障。从文化与世俗的间距上丈量,学生明知蚍蜉撼树,还是认为:儒家学说之本质是一种媚俗文化。支撑起其庞大的不可动摇的文化符号者,是庞大的不想动摇的中国政治。
我想返回幼齿。到时候童言无忌,相似于跑进竹林子里做第八贤了。读书人当以明哲保身,莫谈国事为清高,所以学生准备自责,自慰,自危去了。这老人家的石头像是个敏感政治人物,这石头像所代表的所谓传统文化的实质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政治文化。
此刻,传统文化与我,除了敬畏,还有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