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河的月亮
在南方绿城学壁画专业的孩子,给我画了一幅椰林作衬的月光图。那娇滴滴、轻盈盈的月儿,似乎未染一丝人间纤尘,仿佛从古老的童话中走出。再过几日,她和同学们将要到敦煌看“飞天”。自幼在父母港湾里长大的她,其实并不曾见过最美的月亮,更不曾见过边塞之月的雄阔,更不谙古月之苍凉。而今在塔河油田工作的我,把那张画儿贴在床前,让大漠的月亮来看看她的玉照。
来疆后,每当月色映窗时,我就会想起远方的孩子和亲人。浓浓月色,把我带回岁月的深处,带回那片清纯的月光里。
记得刚到黄河岸边的中原油田不久,在黄河滩的月光里,我认识了井站附近的一位乡村姑娘。每逢周末傍晚,她从师范学校回来,我就会陪着她走进那个有点神秘色彩的乡村。在朦胧的夜色里,我一手牵着她的手,一手提着她的小包。那时已不见晚归的耕者,只是有几只夜鸟翩然划过,两边的青纱帐已经过了人头,密密匝匝的,被一阵微风吹拂得簌簌作响,听起来像新媳妇纳鞋底声音。我们的步子故意扯得很慢,为的是多缠绵一会儿。四周还是一片黑暗,我们的脚下也不沾半缕月辉,但我们的手里却攥了一丝丝细细的微光。黄河滩深邃的天幕上,孤寂地点缀着两三颗星粒,半羞半怯的她总会惊喜地发现那个羞答答的姗姗迟来的月亮。不久,在乳汁一样的月光下,两颗未曾染尘的心灵,沐浴着天地间圣洁的清辉,沉醉于淡淡而又新奇的喜悦里。快到村口时,我们从麦垛里抽出一把干草,撒在一个树桩或土坎上,然后相依而坐,一起举目赏着那轮乡村的月亮。我们一会儿喁喁私语,一会儿牵牵手,她的眸子如秋水,我的臂弯似港湾。这时,月亮丰满而圆润,田野披着皎洁的月色,那些夜虫也唱起曲子来了。我们一起望着不远处的油区井站朦胧的灯光,她靠在我的肩头,静静地听我讲油田人的故事。
后来,我与她走进了那个温馨的农家柴门,在小院上空看到了月上林梢的人间佳境。那是两个年轻人充满心跳的月亮啊,她已深深印在我青春的湖光里。
以后,我们就住到矿区的一间老式楼房里,过着锅碗瓢盆的日子,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一段时间里就竟然少有雅兴望月了。不过,我与教书的妻子多少沾了点书香气息,晚来也会踏月走走,那一片一片的月光足以荡涤我们一天的心灵疲惫。每逢望月,偶尔也站在尺方的阳台上,透过那些密集的遮挡,匆匆地望望月儿,也只能望见月之一半或一角,那个楚楚动人的月亮仿佛已经很远很远了。
然而,我对于月亮的那份情愫一直潜藏在心中。读唐诗宋词时,就留恋那带着月光佳句,看名著或小说时,也沉醉于月下往事的描绘。记得上学时读农民作家浩然的巨著《艳阳天》,就很羡慕肖长春和焦淑红月下漫步的镜头,那山水画一样清纯的爱情,一直深刻在我年轻的记忆里。高一学过的朱自清的名篇《荷塘月色》,那些优美的文句,那些幽寂情怀,我现在仍然记忆犹新。对于月光,不仅仅清华教授和文友有所思,那些身居边关的将士和大漠深处的石油人,或许会有更深的感悟。
而今,我在遥远的西部,在塔格拉玛干大沙漠腹地,在塔河油田的夜风呼啸的静夜里,常常梦里会升起一个美丽的红月亮。时序已是初秋的八月了,风沙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由于工作节奏快,我有好多天没有看到月光了。有一次,我一个人从工区“金三角”街上购物回来,不经意间,蓦然举目,惊喜地发现了一轮滚圆滚圆的月亮,它升起在石油公路边“旺角宾馆”的上空。我走,那月儿也走,我停下,她也停下来看我。月儿陪我穿过公路,穿过工区的高架网线,穿过一片片浮云,把我送进项目部大门。这时,一片清辉朗照了我们的院子。几盏孤灯,一天月色,一个长长影子的我……有很多次,我惊奇地发现,我们油田井站的出入口令竟是“月亮”二字。
那晚,我一个人站在空旷的院子里,凝望着那轮有些古老又有些苍凉的皓月,不禁动了乡关之情,眼眶里一种酸涩的东西涌了上来。夜半时分,外面风沙又呼呼响了起来,但我还是透过窗口,看到了那轮大漠皓月。
此刻,轮台石油基地上空的月亮,可是李白曾经在霜夜里凝望过的那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