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 雀
我想起书桌，便会想起书桌上的鸟粪；想起鸟粪，便会想起一只死掉的麻雀。
三月的一个平平常常的早晨，我闷头闷脑地从一个人家里出来，浑身散发着疲倦与酒气，我在灰色的不怎么干净的天空下，向家的方向走去。这时间，太阳还没有出来。
我感到头疼。整整一个夜晚，我没有睡觉，与一群人一起喝了一夜的酒，我们喝酒、唱歌并喊叫着。整个这个城市，没有多少人像我们这样醒着。
我站在门口，掏出钥匙。
我听到门里面传出一些翅膀的声音，我不知道这里头究竟是怎么了。我谨慎地推开门，看见一只麻雀在屋顶下惊恐地乱撞着……
我不知道这玩意是怎么进来的。我看见书桌上的鸟粪，觉得心里很不舒服，这书桌是我用来写诗的，我不想把我的诗和鸟粪联系在一起。
我必须抓住这只麻雀，至于抓住它后怎么处置我没想，我只是要抓住它。
那只麻雀似乎意识到了我的愤努以及来自我的危险，扇动翅膀，向窗口冲去，那力量与速度简直就像一颗子弹，但它被弹了回来，它撞上了一片自已想也想不到的东西--玻璃。
玻璃这种东西，麻雀并不知道，在它看来，这里什么都没有，除了空气，没别的。但其实这里的确有一种障碍，人明白而麻雀不明白的障碍。
那只麻雀"咯"的一声像皮球一样弹回到地上，但紧接着，第二次，第三次的冲撞又开始了……
我站在窗口，像一堵黑色的墙。麻雀以一种奇怪的目光注视我，麻雀就落在我对面的书桌上，伺机再一次向我身后的玻璃射去，麻雀那双小而明亮的眼睛使我感到有些心虚。
我关掉窗子的仅有一点的缝隙，追捕那只麻雀。此时此刻的房子里，飘满了翅膀声、跳跃声以及使空气变得混浊的羽毛和喘息。麻雀总是在我到达之前便离开了，麻雀在我手碰不到的屋顶下穿过我。我坐了下来。
麻雀似乎又看见了机遇，向窗口射去。
那“咯、咯、咯”的碰撞声使我闻到了一股血的味道，我实在忍受不了这种单调而乏味的声响，但我又不会也不想打开窗子，因为我想，在某个树林里或某片麦田中不会因为少掉这只麻雀而变得不热闹。
我走出门去，在热闹的人群中干了一些并不热闹的事情。在我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四个小时以后了。
我没有听见房子里的翅膀声和撞击声。我想那只麻雀是跑不掉的，可我感到了某种寂静，让人受不了的寂静。
那只麻雀，在窗台上，像一张揉皱了的抹布，一动不动。我看见那些零乱的羽毛显得很尖利，两只枯瘦的鸟爪僵硬在伸展着，一双伤疤一样的眼睛此时已丧失了光芒。
那只麻雀死了。在离蓝色的天空很近的地方死的。那只麻雀在临死的时候，仍然不会知道这到底怎么了，他不会知道这世界竟有一种叫做“玻璃”的东西。
是的，麻雀不知道“玻璃”，而我们“人”知道。但也许麻雀所知道的东西，人并不知道。
我手捧着这只麻雀，看着玻璃发呆。这时间外面的阳光很好，天挺蓝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