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
常常在梦里,看见那辽阔蔚蓝的海洋,还有南国的木棉花。
这里,是一座小岛,记忆里还有那个老兵。
南国的小岛,空气中总是弥漫着浓重的海腥味。柔软的沙滩上躺着退潮后色彩斑斓的贝壳。
那是一座叫南澳的海岛,也是南国一个唯一的海岛县。
老兵从戎十多载,熟悉那里的一草一木。宋代开掘的宋井,戚继光的招兵树,如夏威夷般的青澳湾。许多许多的景致,均可一一道来。
军营的生活机械地重复。偶尔会在黄昏时去沙滩上散步。附近的村子叫西山。每到木棉花开的时节,村子那一片是彩霞般的火红。那些美丽的花儿,暴风雨后边颓然萎地,泥泞中异常惊艳。
还有好些古老的榕树,盘根错节,根深蒂固,如同某种复杂深刻的思想。
他是从湘西大山走出来的孩子。认真,勤勉。喜欢写东西。家里弟妹多,不想让父母多操心,他知道,只有自己比别人多付出一些,才可能有所收获。常常伏案写作至深夜。也许,这对一个从大山里长大的农村娃,更懂得山路之外的崎岖,像是独自走在家乡那条漫长陡峭的山路,不能抱怨,不能回避,除了不断坚韧地继续。
在这边远的海防岛上,基层连队有着许多值得捕捉的镜头与细节。更艰苦的连队是只有0.34平方公里的远离大陆的南澎岛,岛上的官兵常年呆在那里守卫海疆,一年中让人兴奋的事就是送给养的战士带来些外界的讯息。难以忍受的孤寂如虫噬般撕咬着神经,挑战着战士们的意志力。他似乎觉得手里那支笔,那部相机显得沉重了许多,又赋予了一些新的涵义。在以后的时日里,无论是战士们的日常训练、起居生活,还是台风过后紧张的抢险救灾,都不遗余力抓住一些珍贵的画面,让其凝结成一篇篇手写的文字稿投送报刊。
几年中稿件陆续发了上千篇。
年年花开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新兵走了一茬又一茬,十多年下来,他的兵成了军官,他的兵成了他的上级,而他仍然是一名老兵,他却不甚在意,时常穿梭在基层连队,每当他的兵见他忙碌在演兵场的第一线,他便成了这些士兵眼中最尊敬的一个“老兵”。
这个老兵从一名普通士兵成为了师团里的最优秀的报道员。
路走得有了些盼头,阳光也变得明亮了许多。
当他讲述这些时,语气平静,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或者,有些粗糙的人生磨砺,旁人难以懂得,其中冷暖自知。
岛上是一段值得怀恋的岁月,而行至最美的青春年华,没有谁不渴望爱情的垂青眷顾。
在那个叫后宅的某条街道的转角处,有家书店。店主是一个叫妙音的女孩,热情而不失内敛。战士们总爱有意无意光顾那里买本书,或是看看书,和店主聊聊天,然后带着笑意满足地离开。
老兵很早就认识她了,每月的星期六,这个老兵总会如期而至,那个叫妙音的女孩也总会把一沓书刊送到他手里,这个老兵也只会木讷地说声谢谢,然后旁若无人地翻阅着。这时,你会注意到,那个叫妙音的女孩会无声地注视着他,看着他如饥似渴拜读的样子。
也许,没有特别去留意那忙碌纤丽的倩影,只是在平淡的日子偶尔会记起并触动内心那种莫名的喜悦。
或者是时常在那双深情略带幽怨的眼神中看到自己手足无措的影子,岛上的居民日渐富裕,自己的家乡还是那么贫瘠,老兵想着似乎没有理由去走近了。
临近复员前有战友捎口信说妙音让他去一趟,他来到离小店不远的榕树下徘徊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进去。有一些人和事,只能放在心里,直到慢慢老去。
十多年的老兵生涯要结束了,团领导一直为他没提成干惋惜,私下问他愿不愿意转业到当地,可出面帮联系下好点的单位,那时海岛经济发展势头迅猛,留下来是个不错的选择。他想了想,还是回绝了老领导的好意。
曾看过一篇他写的关于母亲的文字。当他探亲回部队时已远远走出村口,临回头却发现老母亲仍痴痴站在家门口的梨树下,望着他的背影。
我知道,他记挂着父母高堂,该回去尽孝道了。
想起沈老先生的那句话,一个士兵,最好的归宿是要么死在战场上,要么就是回到故乡。
许多年了,不知回到家乡的老兵是否岁月静好。
也许,那片被蔚蓝包围着的大海会不经意中潜入他的梦境,还有迎春报喜的木棉花。梦里,是无数张年轻的面庞,象多年前一样,笑声爽朗。
而我,分明听见了,那声音在海天交接的地方,沉沉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