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什正午的光影
兴许是背靠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缘故,喀什才成了阳光富裕的城市。夏日里,从早到晚十五六个小时的暴晒,真叫人们酷热难当。
晚上22点多,不知疲倦的太阳仍像一个顽皮的孩童悬垂于五彩晚霞之中,斜射的阳光仍旧是火辣辣的烘烫。大约在23点它才会不情愿地俯下身子,从天际消失。
喀什的阳光多得有些成“灾”:人晒蔫了,树被晒得卷叶了,田地干涸得冒烟了,鸡不下蛋了,大姑娘小媳妇怕出门了。但“灾”后又是一番景象:山头积雪融化了,吐曼河水上涨了,龟裂的田陌湿润了,树叶儿舒展了,狗儿乱跑了,鸡儿下蛋了,大姑娘小媳妇们越发俏丽了。
喀什老城是一个聚敛阳光的地域。上万间泥巴屋全部为土色,古拙苍朴,无遮无掩,那高高矮矮重叠栉比的土屋群像一个个光着肌肤的汉子,任由强烈的阳光去辐射去刺激去挑衅,无丁点裸露身体秘密的羞涩感。世世代代蛰居于老城的维吾尔族人懂得,任何将房屋外墙用石膏用油漆用涂料装扮的行为都愚蠢之极。因为这些人为的建筑物“化妆品”在喀什阳光的魔力下,会很快颜面全非,最终了无踪影。
喀什正午的阳光最厉害,人们穿行在白花花的阳光里,头晕目眩,脸上烫,脚下热,浑身汗水湿漉漉,心烦意乱,坐卧不宁,不约而同地去找躲光避暑之地。喀什这方繁华的贫穷水土,自古到今都是热热闹闹的,惟独正午那会儿异常安静。街道里,小巷里,巴扎里人影稀疏,人都到哪儿去了呢?人都干什么去了呢?原来人们甘愿败退在阴凉之下,有的趴在树荫处玩折羊骨,有的爬在葡萄架下的花毡上呼呼人睡,女人们安祥地坐在屋檐下的土坑上做针线活……
在阳光下戏耍是巴郎(男孩子)们最惬意的一件事。身上脱得精光的孩童们,“扑通扑通”跳进河坝里游呀玩呀,成了自我降温的最好方式。游够了,闹乏了,玩饿了,才懒洋洋地抱起一堆衣服回家寻馕吃。大太阳对巴郎们非但无甚威慑,倒是他们盼望的大好机遇,不玩尽兴绝不撒手。
而老人们则敞胸露怀不停地用手抹揩身上的汗水,嘴里嘟嘟嚷嚷地预测道:“这样晒下去,怕要下场透雨呢!”
小巷的过街楼下,是女人们躲避阳光的理想之地。别处的影子短促,而此地的暗影大片大片,成了女人们谈天论地道东说西的最佳场所。人们望着一座座斜斜歪歪的过街楼,从心里感恩着先人们的创造。
冬日,阳光短暂极了,密如蜂窝般的泥巴屋把势弱的阳光分割得七零八碎。老人们、巴郎们、女人们在狭窄如堵的空间追寻着一缕缕阳光,哪怕射在身上的是一个光斑,也心安理得,算是与阳光热拥了。
在一个院落的二层土楼上,一个小女孩把脑袋伸出窗外,让那阳光直射脸面,还不停把头转来转去,确定最佳受光角度。此时,她红嘟嘟的脸上泛起了笑纹,舒服地扭头喊道:“姐姐快来晒呀,真暖和!”
阳光下一切都无可置疑,谁也无法藏着、掖着。喀什的阳光无拘无束。直泻而下,酣畅痛快。既然阳光是如此的坦荡大度,它的主人也不会是藏阴纳曲、蝇营狗苟之辈。阳光与阳光下的人们和谐共处,相安无虞,当在意料之中。不论阳光普照的时间长与短、强与弱、需要和不需要,人们从不责怨或亵渎太阳,而太阳也从不疏冷人们,总是热恋有加,恩泽有度。
阳光就是这样缱绻不去,要和人们亲近,才算享受到了生存的意义。不论它以何种面目登场,人们都不介意。要么它大显威风,令人们东躲西藏;要么它稍减热度,叫人们温和惬意;要么它时强时弱,让人们应对失措。这都不是阳光的过错。阳光是主宰,是高空逼射,人们只能看它的脸色行事,既不得不处处设防,又不得不笑脸相迎。是啊,是人类有求于太阳,依存于太阳。
阳光铺洒在喀什大地上,便孕育了绿洲和稼穑,有了牛羊和房屋,有了古城和小巷,有了女人和孩子,有了汩汩流淌的生命的溪流……
喀什正午的阳光真好。说实在的,谁要晒晒喀什中午的太阳,即使晒得肤褐肉烫,也会快乐地蹦出一个字: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