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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疆医生秦朗
【作者】:詹辉全  【发布时间】:2015-12-07

 

作者简介:詹辉全,男,四川剑阁县人。外科主任医师。曾在兵团大型综合医院任外科主任、院长,党委书记等职。上世纪六十年代开始从事业余文学创作,诗歌,散文,小说,评论等散见各地报刊,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外散文诗学会会员,深圳散文诗学会顾问。
 
1
  入秋,阿拉尔新城,从晨钟报晓和雄鸡的啼鸣声中醒来。湛蓝的天空,飘动着朵朵白云。太阳还没有升起,天边有一抹抹淡淡的晨曦。昨晚下了一阵小雨,空气湿润清新。穿城而过的塔里木河水面上,薄雾氤氲,便平添了这座绿洲新城几分妩媚。两岸的垂柳,葱茏青翠,树上不知名的小鸟在欢快地鸣唱。远处林荫道上一行行挺拔的白杨,护卫着辽阔的田野。稻谷棉花,丰收在望。凉爽的晨风中,飘来附近果园、瓜地甜蜜的浓香。街道两傍的各种鲜花,正在盛开着。广场绿色的草坪上,蜂飞蝶舞。工业园区的建设工地上机器轰鸣。一切都显得生机盎然。秦朗在军垦大道上跑步锻炼,四肢活络、步履轻快,心情像行走在故乡的台州大街上一样惬意。 
  秦朗年近50岁,是台州市一家大型综合医院肿瘤外科主任、医学博士,一月前援疆来到阿拉尔垦区医院担任外科主任。  
  秦朗是台州市知名的外科专家,他理论水平高、临床经验丰富、尤其在手术上是同行们公认的“奇才”,外科领域多种专科的手术都做得很漂亮。他援疆到阿拉尔垦区医院工作,一是他本人多次申请,二是对口援助医院技术发展上的需要。阿拉尔垦区医院是一所正在建设中的综合医院,外科系统目前只分外科和骨科。骨科由院长邓青林兼任主任。邓青林是骨科主任医师,医疗水平不错。外科缺乏挑大樑的学科带头人。秦朗的到来,邓青林院长十分高兴。
  阿拉尔位于塔里克拉玛干大沙漠北缘,在维吾尔语中,意为“绿色的岛屿”。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三五九旅屯垦纪念馆,距离垦区医院不远,秦朗已经去参观过三次,每去一次,都受到深刻的教育。开发和建设塔里木垦区的队伍,是贺龙、王震等老一辈革命家创建和长期指挥过的一支弛名中外的英雄部队,红军时期,经历过苏区反围剿和二万五千里长征;抗日战争时期,经历过对日作战,南泥湾大生产,南下北返第二次长征;解放战争时期,经历过保卫延安,解放大西北,进军新疆的战斗。194911月底,部队进驻阿克苏,第二年就开展了大生产运动。1953年,部队集体改编为生产部队。1957年,部队吹响了向塔里木进军的号角。开国上将王震曾写诗称赞这支部队是“生在井冈山上,长在南泥湾。转战数万里,屯垦在天山”。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几代军垦战士在塔里木这块亘古荒原,开垦出200多万亩良田,修建了塔里木拦河闸和上游、胜利、多浪三座大型平原水库,给无疆野马塔里木河套上了笼头,水域面积达100多万亩,把戈壁荒滩变成了绿洲沃野,使沙漠瀚海翻涌碧浪清波,成为国家重要的粮棉基地,盛产大米和棉花。特别是长绒棉亩产100公斤以上,闻名全国。阿拉尔已建成一座新型现代化工业城市。这一切让秦朗惊奇、赞叹、感动。
 
2
 
  阿拉尔的时差比台州晚两个小时,但秦朗仍然保持着台州的作息习惯。不论晚上睡觉多晚,早晨6时半准时起床,开始锻炼身体,然后查阅文献资料,早餐后,开始一天紧张忙碌的工作。
  秦朗开门刚进主任办公室,一个中年农村妇女就跟了进来。秦朗一看,是今天上午要做胃癌根治手术的30床患者赵永根的爱人张杏花。张杏花要给秦朗送一个红包,昨天已来过两次,秦朗坚决不收,没想到今天又送来了。秦朗还是不收,张杏花急得跪下了。秦朗愣住了,叹口气说:“唉!那就先放下吧。”张杏花这才起身走了。秦朗明白,基层的老百姓看病难,找专家看病、手术更难。赵永根、张杏花夫妇是怕他不亲自做手术才硬要送这个红包。红包先不收下,患者及家属就不会放心。他打电话叫来了护士长李娟,对她说:“今天上午,你把这个红包作为30床赵永根的预交费交给收费处,等我手术下来,你和我一起把收据交给他的爱人。”李娟说:“好的。”当着秦朗的面清点了一下,一共是2000元。
  秦朗在手术台上,镇定从容,每一刀、每一剪、每一针,都操作娴熟、动作精准,一双灵巧的手,像在精心雕刻一件工艺品。观摩秦朗手术的院内外医生都说,看秦主任做手术,真是一种特殊的艺术享受。赵永根的手术很顺利,秦朗干净利落地为他切除了肿瘤,清扫了周围的淋巴结。历时三个多小时手术结束,秦朗把切除的标本亲自拿到家属等候区给张杏花过目,让她放心。
  秦朗刚离开手术室,手机就响了起来,是手术室护士长打来的:“秦主任,请快回手术室,肾切除手术病人大出血。”秦朗急忙赶回手术室,又上手术台。
  这是一台肾结核的左肾切除的手术。术中因肾蒂血管钳滑脱造成大出血。主刀的年轻副主任宋明远急得满头大汗,说话声音都变哑了,双手用纱垫紧紧压住出血处,还有鲜血不断涌出。麻醉师已经开始为患者输血,血压仍在下降。手术室内所有的医护人员都明白,如不能迅速止住出血,病人将可能在手术台上死亡。大家把挽救患者生命的希望都寄托在秦朗身上。秦朗沉着地说:“不要慌,现在需要的是镇定和协调。”说完他果断地切除第十二肋骨,向上延长切口,扩大手术视野,接着切开侧腹膜,左手伸入腹腔,在第一、二腰椎高度,用左手拇指、食指捏住肾蒂血管根部控制出血,右手持肾蒂血管钳伺机行动。当宋明远移去填塞在创腔内的纱垫,吸去积血后,秦朗迅速、准确地夹住肾蒂,将肾蒂缝扎止血。因肾蒂组织较肥厚,他又将肾动、静脉分别缝扎,确保万无一失。一场惊险终于化险为夷,整个止血过程,秦朗只用了二十分钟,在场的医护人员无不敬佩秦朗在处置手术意外风险中的镇定自若和高超技巧。
  离开手术室,回到外科,秦朗就先去看赵永根。赵永根神志已经清醒了,血压、脉搏、呼吸等生命体征平稳。赵永根抓住秦朗的手,久久不放,表达他内心的感激。秦朗对张杏花说:“病人手术关已经过了,你完全可以放心了。”秦朗让张杏花和他一起到主任办公室,又叫来护士长李娟。秦朗让张杏花在沙发上坐下。李娟拿出一张2000元的预交费收据,对张杏花说:“秦主任让我把你送的红包作为预交费交给收费处了。这是收据,请收好。秦主任不是不收你一个人的红包,是所有人的红包都不收。”张杏花接过红包,眼泪就掉下来了,说:“没想到秦主任是真的不收红包。”秦朗问张杏花:“我已经说了不收红包,你为什么一定要送呢?”张杏花说:“是我哥哥说要送的。他说他儿子在一家医院作疝气手术,都给医生送了红包。赵永根做这么大的手术,秦主任又是内地来的大专家,怎么能不送呢?”秦朗说:“医生收红包,是对医生这一崇高称号的玷污。收红包的医生是有的,但我没这个习惯。”
  送走了张杏花,李娟也去忙她的事情去了。这时,宋明远走进来,说:“秦主任,今天你救了病人,也救了我。我该好好感谢你,晚上我请你吃饭。”
  秦朗严肃地说:“宋医生,你这是什么话,我们是一个科的同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宋明远说:“从医德上来讲是应该的,但并不是人人能做到的。有的人巴不得别人出事看笑话;还有的人,遇到棘手的事怕粘上不好脱手,找借口不到现场,这种事,以前在我们医院就发生过。”
  秦朗说:“不说这些了。回到正题上,今天发生大出血的原因你分析过没有?”
  “肾蒂钳滑脱了。”
  “肾蒂钳为什么滑脱呢?”
  “这个我还没想清楚。”
  “是因为肾结核病人肾脏和肾蒂周围粘连严重,肾蒂游离的不够充分,被钳夹的组织比较肥厚,钳夹的不牢靠,才导致肾蒂钳滑落出血。”秦朗说。接着,秦朗在纸上用笔画了一张左肾的局部解剖草图,详细给宋明远讲解防止手术意外的注意事项与处理方法。秦朗一讲就是一个多钟头,早过了午饭时间,中午的休息时间也快占尽了。宋明远打电话让食堂送来两份快餐盒饭,两人匆忙吃了,临分手时,宋明远说:“你今天给我一个人上的这堂课,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把这张草图给我吧,我要永久保存。”秦朗说:“好吧。”把图纸交给了宋明远,端上茶杯,急忙赶往专家门诊去了。
  秦朗的专家门诊号,医院规定半天只挂25人。秦朗却说:“病人来看病,有的路途远,有的工作忙,有的年龄大,都不容易,不要限制挂号,病人来多少看多少。”结果每次半天时间都要看6070个病人。他的专家诊室,总是最早开门,最晚关门,每次看完最后一个病人,他总是很客气对协助他开检查单、开处方的住院医师林玉说:“对不起,今天又让你辛苦晚下班了。”林玉说:“秦主任你客气什么,你不是比我更辛苦吗?”秦朗平静地说:“我忙惯了。”
  这天下午,秦朗又是忙得连上洗手间的时间都没有,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已经比正常下班时间晚了一个小时,林玉正在收拾桌上的东西,准备下班。一对老夫妻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急急忙忙地闯进来,老汉手里拿着一张X光片子,小男孩右前臂吊着绷带,老汉着急地问:“你是秦主任吗?”
  “我是。老人家有什么事?”
  “小孙子涛涛下午和几个小孩子在一起玩,打打闹闹,不知怎么搞的,涛涛的右胳膊不能动了,一动就叫疼。刚才在急诊科,拍了片子说骨头没断。急诊科医生也说不清楚怎么回事,让我赶快来找你。我还担心你下班了,你还在班,真是太好了。”
  秦朗看了X片子,确实没有骨折。孩子眼里含着泪花,躲躲闪闪,十分害怕的样子。秦朗用手检查右肘关节外侧,孩子叫疼。秦朗在局部轻轻按摩着,突然用力一捏,只听见轻微的“叭”一声响,孩子的胳膊就伸屈自如了。秦朗问涛涛:“还疼吗?”涛涛说:“不疼了。”脸上露出了稚气的笑容,老俩口高兴地连说“谢谢”眉开眼笑地走了。
  林玉在一旁看得呆了,便问:“秦主任,这是怎么回事?”秦朗说:“这孩子是上尺桡关节半脱位。这种情况,多见于学龄前儿童。只要找准部位,一推使关节复位就好了,你同样可以做到,我教给你怎么做。”秦朗毫无保留地给林玉讲了上尺桡关节脱位的发病机理、处置要领,并进行了模拟操作。林玉为今天的意外收获感而兴奋,说:“我又跟秦主任学了一招。”
  食堂的炊事班长老吴,是个细心人,晚餐只要秦朗不能按时下班,他都会等他,保证让他吃上热饭热菜。老吴的行动,让秦朗心里觉得过意不去,几次对老吴讲,过了开饭时间,不要等他,他可以吃方便面或在街上的餐厅叫送盒饭。老吴工作认真、为人实在,说:“秦主任,你在这里对口援疆,拼命工作,我们保证你吃口热饭、喝口热汤还不应该吗?”这天的吃饭时间,又晚了一个半小时,老吴说:“秦主任,吃完饭早点休息。”林玉插嘴说:“吴师傅,吃完饭,秦主任马上又要去做两个小时的专题学术讲座,他哪有时间休息啊!”
  秦朗的学术讲座和他的手术一样令人叫绝,晚上讲的题目是《胃癌的早期诊断和治疗》。学术大厅里,座无虚席,过道上都坐满了人。听课的人群中,除院内外医护人员外,还有退休老同志、农场工厂职工、街道居民。他学识渊博、语言生动,既介绍了世界范围内的最新进展,也阐述了我国中西医结合的特色;既有理论的深度,也有实践的经验;既有高科技技术,也有日常生活常识。所有听众,神情贯注,专心听讲。讲座结束,场上爆发出长时间的热烈掌声。秦朗又用了一个多小时,耐心解答大家的各种问题,原计划两个小时的讲座,历时3个多小时才结束。
  走出学术大厅,秦朗直接去了外科病房。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每天晚上对危重病人、大手术病人、诊断尚不明确的疑难病人要进行一次夜查房后才休息,不然心里不踏实,睡不着觉。他把这个习惯从台州带到了阿拉尔。他查房走到82岁高龄的肺肿瘤行肺叶切除病人高安成床前,看到老人烦躁不安,问老人哪里不舒服?老人说肚子难受。护理老人的儿子告诉秦朗,老人已经一周没有排便了,吃了泻药也没有用。秦朗听后,让值班护士为他拿来手套和液体石腊,他要用手为老人掏粪便,护士说:“秦主任,灌肠不行吗?”“不行,老人家大手术术后时间还很短,身体很虚弱,无法坐便盆。”护士又说:“那我来掏吧。”“你手指头短,掏不干净,还是我来吧。”说完,秦朗让老人右侧卧位,他戴上手套,手套上涂些液体石腊,就弯腰在病床前为老人掏粪便,直到掏尽存积在老人直肠内的粪便为止。在掏的过程中,手套破了,秦朗的手指上沾上了粪便。老人和他儿子很过意不去,秦朗却没事一样,说:“没关系,把手洗干净就行了。”护士说:“秦主任,像你这样的大专家,亲自为病人掏粪便,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什么大专家小专家,病人需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应该做什么。”
  等秦朗完成夜间查房,走出病房回宿舍时,已经是满城灯光通明、满天繁星闪烁的深夜了。
 
3
 
  这天上午,外科副主任宋明远、护士长李娟、医生林玉等几个人一起到院长办公室找邓青林,向他反映秦朗每天都是从早晨忙到深夜,夜间有时还要做急诊手术,周六、周日又忙着编写教材讲义,也不休息。劝他劳逸结合、注意身体,他总是说我忙惯了。大家担心他这样下去身体会累垮。但又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改变他,只好向院长反映,由院长干预解决。邓青林听后说:“秦主任工作紧张劳累的情况,我们已经注意到了。院党委已经做过研究,我和张书记要找他谈心,提醒他积极工作、关爱病人的同时也要关爱自己。打算采取适当安排他到团场、厂矿等基层单位巡诊,到农村牧场做民族团结工作,到疆内兵团其它垦区参观考察来减轻工作压力,节假日也可以安排到风景区、农家乐游览。最近我要到你们科参加一次交接班晨会,科里的每个医护人员,都要尽职尽责,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减少秦主任的工作负担。邓院长、张书记在垦区各单位领导班子中,是最佳搭档。邓院长是中年专家型优秀人才,精通专业技术,也深谙医院管理;张书记是中年女政治干部,既有政治理论水平,也有实际工作经验,工作中他们互相支持、珠连璧合。他们在和秦朗谈心时,主动检讨了对他关心不够,转达了院党委的建议和群众的意见。秦朗说:“感谢院党委和同志们的关心。我就是想多做一点工作。我不是做得多了,而是做得还不够。我也会当心身体的。院外活动的安排,考虑得很周到。我最感兴趣的是直接到基层为农场职工,为农牧民服务。”
  在交接班晨会上,邓院长对秦朗诚恳提醒他注意身体、关爱健康。秦朗说:“我忙惯了”,林玉接话说:“什么你忙惯了,秦主任,你今后要再不改正,我们就开你的批斗会。”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4
 
  星期六,医院安排秦朗和医务科主任王志勇、外科护士长李娟去塔里木深处一位被人称为胡杨爷爷的老军垦家里出诊,听说途中要经过几个国营农场,穿越戈壁沙漠,观赏红柳胡杨,见到垦区的传奇英雄胡杨爷爷,秦朗很兴奋。这是他在阿拉尔,第一次走出垦区医院的大门到基层去。
  王志勇50多岁了,内科副主任医师,他父亲是1949年进疆的老兵,母亲是50年代初西上天山的湘女,都是第一代军垦战士。按照塔里木传统的论资排辈,他是第二代,李娟是第三代,李娟的孩子就是第四代了。王志勇、李娟都是从小出生、成长在塔里木这块土地上的军垦后代,对这里的历史和变迁比较熟悉。
  开刚亮他们就出发。汽车驰过塔里木河大桥,出城沿塔南总干渠向东行驶。塔南总干渠水面不是很宽,但水流湍急、波浪汹涌,两岸堤上有稀疏的杨树、柳树、野花、野草,秦朗以为是一条小河,问道:“这条小河叫什么名字?”
  王志勇说:“这是塔南总干渠。它的起点在靠近阿克苏市的阿克苏河,流经上游水库、胜利水库,全长有100多公里,塔里木河南岸几个团场的农田灌溉都靠它。”秦朗说:“我出洋相了,把渠当成河。”
  王志勇说:“你说得也没错,塔里木垦区纵横交错的大小水渠,就相当于你们江南蛛网密布的河流。只不过塔里木这些小河,都是开发塔里木初期,老一辈军垦战士用人工开挖出来的。用塔里木人的话说,水渠里流的不是水,是军垦战士的热血和汗水。当年,曾经有位亲身经历开发塔里木的诗人写道,‘只等那一日汗漂船,万里沙滩麦浪翻。’整个塔里木垦区,总干渠有六条,分支的支渠、斗渠、农渠那就数都数不清了。有水,才有塔里木的沙漠绿洲,万紫千红;有水,才有塔里木的粮棉基地、瓜果飘香。”
  秦朗说:“王主任,你说得太好了。”
  火红的太阳出来了,金色的阳光洒在塔里木广阔的田野上,田野像一幅巨大的水彩画,棉花像白云铺成的海,稻谷像彩霞掀起的浪,火红的高粱像一条条飘拂的红绸,溢香的果园像一座座翠绿的海岛,挺拔的白杨像一道道绿色的屏障。秦朗看得入了迷,觉得塔里木垦区的田野,比家乡台州的平原更辽阔、更壮美,不由得脱口而出:“真棒!”
  秦朗发现干渠右边不远处一块尚未开垦的沙漠中,盛开着一簇簇粉红鲜艳的花,他指着这片鲜花问道:“这是什么花?是杜鹃吗?”
  李娟说:“这就是红柳,大漠红柳。”
  秦朗十分高兴:“呵!这就是红柳,我们去看看吧。”
  王志勇让司机把汽车停在路边,他们几个人跨过干渠上的小桥,走到红柳中间。
  红柳,是新疆一种极其普通的灌木植物,一般高约23米,叶为翠绿、针状形,花为紫红色或棕红色。花期长,从五月一直开到十月,一丛一丛地生长,绵延在沙漠中、荒滩上,远远望去,像一团团绿云簇拥着一片片红霞。近处观看,枝叶坚挺苍劲像松柏,花色鲜艳似杜鹃。红柳生命力极强,耐盐碱、抗风沙,是大漠中一道独特的靓丽风景。塔里人喜爱红柳,有不少姑娘取名红柳。看到塔里木的红柳,秦朗想起家乡台州佛教圣地天台山的云锦杜鹃。云锦杜鹃,是天台山一大植物奇观,花团锦簇,如锦若霞。眼前的情景,使他产生了一种塔里木也是故乡,是第二故乡的感觉。他站在红柳丛中,让王志勇用相机留下了他灿烂的笑容。
  汽车继续在田野上快速前行,仿佛快艇在金波银浪的大海中航行。微风吹送稻谷、瓜果的香甜,连呼吸到的空气都有一股香浓浓、甜蜜蜜的味道。秦朗想起今天去看望的胡杨爷爷,问王主任:“胡杨爷爷是一个什么人物啊?”
  李娟说:“你可问对人了,王主任和胡杨爷爷很熟。”
  王志勇说:“胡杨爷爷在塔里木垦区,是家喻户晓的老英雄。我父亲是他的老部下,我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名字叫刘铁柱,山西吕梁人,90多岁了。他193716岁参加八路军,在枪林弹雨中受过五次伤,是南泥湾大生产的劳动模范,保卫延安的战斗英雄。194910月,在甘肃酒泉随部队步行进疆。11月底走到阿克苏,部队刚住扎下来不到一周,为粉碎和田残匪的叛乱阴谋,又奉命于12月初和1800多名战友徒步横穿世界第二大沙漠—塔克拉玛干,历时18天到达和田,平息了敌人的叛乱,创造了世界行军史上的奇迹。他和他的战友们受到时任西北军区司令员彭德怀、政委习仲勋的通电嘉勉。后来这支部队在和田地区大部分就地转业,组建成一个团场。本来,刘铁柱在部队已经是中校副团长。1957年,当他听到他的老首长和老战友开始向万古荒原塔里木进军的消息后,就毅然申请转业来到塔里木,哪里最艰苦就到哪里去,担任过几个新建团场的团长。进入老年,他享受副师级的待遇离休,按规定,可以到自冶区首府乌鲁木齐定居、颐养天年。他却来到了胡杨滩和几个老兵组建了一个胡杨林保护站,自愿守护20多万亩生态胡杨林,还多次向各级政府提出保护胡杨林的措施。他的建议得到了各级政府的重视,在塔里木河流域里先后建立了多个胡杨林保护站。他的接班人是他儿子。他儿子退休了,接班人又是他从塔里木大学林业系毕业的孙子。他至今没有离开塔里木,还坚守在胡杨滩。在他身上,‘献了青春献终生,献了终生献子孙’这句表达塔里木人高尚情操和奉献精神的誓言,不只是豪言壮语,更是真实写照。”
 
5
 
  胡杨滩是一个团场场部所在地。在塔里木垦区,胡杨滩是一个贫困团场,这两年,由于台州对口支援,加强城镇化建设,变化很大。低矮的平房变成了高楼大厦,泥泞土路变成了水泥大道;街道两旁的绿化带花红草绿、树影婆娑;精致美观的路灯像一排排盛开的白玉兰一样光鲜耀眼;商场、医院、学校、幼儿园造型别致新颖;军垦公园、休闲广场林木青翠、繁花似锦;正在兴建的台州住宅新村是江南园林风格的建筑,设计有假山凉亭、楼台水榭、小桥流水、花圃草坪,峻工后团场职工除少数特殊岗位外,都将入住新村楼房,过上城里人一样的幸福生活;长绒棉加工厂、特色果品加工厂、绿色蔬菜种植基地、花卉种植基地、大漠红枣生产基地等一批新型产业项目如雨后春笋,破土而出。塔里木深处这个昔日偏远、闭塞、贫困的团场,正在变成红火、繁荣、兴旺的新型城镇。
  胡杨滩镇紧靠着原始胡杨林,胡杨爷爷的家就在附近。
  胡杨爷爷站在院墙大门口迎接秦朗一行。这是一个须发皆白、个子瘦少、精神矍烁的老人,身穿一套黄布军衣军裤,脚穿一双圆口黑布鞋。初次相见,秦朗觉得眼前见到的就是一个普通的退休农工老头,和传奇英雄的高大威武形象相差甚远。
  胡杨爷爷家前面院子很大。院子里种着桃、杏、香梨、苹果、红枣和葡萄,栽着月季、美人焦、蝴蝶兰、菊花等花卉,种着青椒、西红柿、小葱、韭菜等蔬菜。桃杏季节早已过了,但正是其它水果成熟的时候,香梨像金元宝,苹果像红青玉,大枣像赤玛瑙,硕果累累,压弯了枝头,葡萄架上一嘟噜一嘟噜的葡萄,在浓密的叶子衬托下,像绿宝石一样晶莹剔透、翠绿欲滴。各种鲜花争奇斗艳,生机蓬勃,惹得两只蝴蝶绕着花丛飞来飞去,不忍离开。几样蔬菜,有的青、有的红、有的绿,错落有致、和谐自然。
  房子是塔里木人传统的砖木结构的平房,进门一间面积最大的是客厅,两边还各有三间房子,门是相通的,一边是卧室、书房,一边是厨房、杂物间和卫生间。室内的设施简单朴素,所有的家俱都是就地取材的胡杨木做的,样式陈旧,一台24寸的长虹电视机算是最高档的装饰品。老人已退休的当小学老师的女儿刘红英在照顾老人的生活。刘红英请秦朗等四人坐,送上茶水、水果。
  当王志勇把秦朗介绍给胡杨爷爷时,老人很高兴,说:“中央对口援疆的政策好啊!这两年,胡杨滩的变化超过了以往十多年。三五九旅的老兵,过去在战壕里,就梦想将来革命胜利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现在塔里木的普通农工,都能住上楼房,电灯电话,电视电脑,过上现代化的生活,内地的大专家上门来给我看病,我真是有福啊!”秦朗和王志勇全面给老人检查了体格,认真阅读了老人过去的各种检查纪录和病历资料,发现老人除患有膝关节骨性关节炎,走路不太方便外,耳聪目明,思维敏捷,各项生化检测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十分欣慰。
  这时,老人的孙子,胡杨滩林管站站长刘新塔回来了。这是一个身材高大、英俊帅气的年轻人。刘新塔和客人握手见面后,老人说:“旦旦(刘新塔小名),你带客人去参观一下原始胡杨林。回来吃中午饭。”
  刘新塔开车向胡杨林深处驶去,此处离塔里木河不远,可以听见河里流水的响声。汽车走在沙土路上,扬起一路烟尘。路两边是大片大片的人工种植的胡杨幼林,这些树大约碗口粗细,五、六米高,整齐得像列队的绿色士兵。刘新塔说:“国家现在对塔里木河流域的生态环境非常重视,原始胡杨林已经立法保护,还要大面积种植人工胡杨林,我来这里工作,主要任务就是研究胡杨林的人工种植。”
  秦朗问:“保护和种植胡杨林,主要是为了防风固沙吗?”
  “是的。你知道楼兰古城吧?在历史上曾经是古丝绸之路上繁华、富庶的西域重镇,可惜后来被风沙吞噬了。阿拉尔绿洲就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北缘,要守住这块绿洲,保护生态环境是关键。”
  “你大学毕业回到这里工作,是你自己的愿望,还是你爷爷的意思?”
  “爷爷他们这批老革命,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经历几十年血与火的磨练,看问题总是从国家、从民族利益出发,具有战略眼光,看得深、想得远。我回到这里工作,是我自己要求的,当然也是爷爷的期望。我从小生长在这里,也特别喜爱胡杨,胡杨维吾尔语叫‘托克拉克,’意为最美的树。”
  汽车颠簸了十几公里,就进入了原始胡杨林。刘新塔说:“这座胡杨林,像绿色巨龙绵延几十公里。今天我们看到的,只是其中一小片。”
  胡杨林中生长着大大小小的胡杨树。树干粗的一个人难以合围,树皮灰褐色、呈不规则纵裂沟纹;树叶黄绿相同,形状不尽相同,有的像柳叶,有的像杨树叶,还有的有棱有角像枫叶;树枝遒劲地向四方伸展,像一把把巨伞,给沙丘,给荒原洒下浓浓的绿荫。有的幼树,大小和刚才在路上看到的人工栽培的胡杨差不多,有的更小,才手指头粗细,一米多高。刘新塔说:“这些胡杨幼苗,都是种子落地自己发芽生长的。胡杨的生命力极其顽强,耐酷暑,也耐严寒,抗干旱,也抗水涝。胡杨在新疆被称为英雄树,说它是活着一千年不死,死了一千年不倒,倒了一千年不朽。胡杨是兵团精神的象征。”秦朗看到的胡杨树,的确是活着的,枝叶茂盛,生机盎然;倒下的,照样坚挺,并不腐烂,旁边还会长出一棵棵葱绿的幼苗,昭显生命的再生,联想到兵团人,刘新塔说胡杨是兵团精神的象征真是恰当的比喻。
  返回胡杨爷爷家,刘红英已做好了午饭。老人用当地农家的家常饭菜招待客人,大盘鸡、红烧野兔、清炖活鱼、皮带面都是地道的新疆风味。老人还特意拿出了自己土法酿制的红葡萄酒,味道比商店卖的更醇更香,秦朗问老人:“爷爷,我想向您请教几个问题可以吗?”
  老人说:“你随便问吧。我这里没有秘密。”
  “您离休了也不离开塔里木,这是为什么?”
  “舍不得啊!舍不得这块土地,舍不得这里活着的和已经长眠在地下的战友。”
  “您一辈子都呆在塔里木,不觉得遗憾吗?”
  “遗憾什么?和战争年代牺牲的战友相比,我是幸存者。1937年,在山西吕梁老家,我们村10个人一起参加八路军,年纪都不到20岁。打完抗日战争,牺牲了5个;打完解放战争,又牺牲了3个,只有我和另外一个活了下来。有时我在想,我长寿很可能是因为牺牲的战友把他们的生命留给了我。”
  “您一辈子留在这里,儿子、女儿留在这里,后来又把孙子留在这里,对子孙后代,您有过亏欠感吗?”
  “亏欠什么?新疆自古就是中国的领土,总得有人守卫和建设,决不能让民族分裂主义分子妄图分裂新疆的阴谋得逞。《游击队歌》唱得好,‘我们生长在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自己的。无论谁要侵占去,我们就和他拼到底!’最后的几句歌词,老人是唱出来的,声音不高,但透着威严,透着刚毅,使秦朗感到振奋、受到鼓舞。告别时,老人握着秦朗的手说:“谢谢你。”
  秦朗说:“应该是我谢谢您。您给我上了人生最宝贵的一课。”
 
6
 
  垦区医院接到上级通知,要组织一支医疗队到天山深处的白云牧场巡回医疗,时间一周。秦朗坚决要求参加,医院考虑,参加巡回医疗对秦朗紧张的工作节奏是一种调剂,就同意了。
  那天上午,秦朗和医疗队成员一起出发,除了王志勇、李娟外,增加了妇产科医生、五官科医生、麻醉科医生、检验师、手术室器械护士、急诊科护士各一名,带着麻醉机、检验设备、清毒设备、手术器械和药品。医疗队由王志勇领队,急诊科护士阿依古丽兼任翻译。阿依古丽是位维吾尔族姑娘,弯眉毛、大眼睛、高鼻梁、小嘴唇,爱说爱笑,笑起来两个酒窝很动人。阿依古丽是团场维吾尔族职工的后代,汉语普通话说得很标准,汉字写得也很漂亮。
  医疗队乘一辆救护车沿玉阿公路向天山深处前进。阳光下,海拔7435.3米的天山最高峰——托木尔峰,山顶积雪,像头带银冠的勇士,银光闪耀,顶天立地、气势非凡;山腰上云雾缭绕,又像维吾尔少女彩裙的飘带,变幻飘逸、绚丽多姿。在秦朗眼里,天山既雄壮威武,又妩媚温柔。
  因联想到维吾尔族少女,秦朗问阿依古丽:“维族姑娘叫古丽的很多,古丽是什么意思?”
  “是花的意思。”
  “阿依古丽是什么花?”
  “月亮花。”
  “真美!”
  李娟说:“秦主任,你说的是人美还是名字美?”
  “都美!”
  大家都笑起来,阿依古丽也羞赧地笑了。
  王志勇对秦朗说:“我们这次去的白云牧场,位于托木尔峰南坡。人口不多,只有1000多人,以维吾尔族为主。但草场很分散,分布在十几条山沟里,山高沟深,一般草场在海拔1500米至3000多米。乡村公路只通到场部,到放牧点,只有骑马、骑毛驴。天山深处的风景秀丽、奇特。尤其在夏天,白皑皑的雪峰,清凌凌的溪水,莽苍苍的塔松、云杉,绿油油的酥油草,草原上红、黄、蓝、白、紫五彩缤纷的各种野花,撒欢的羊群、牛群和马群,炊烟袅袅的蒙古包,牧工粗犷悠扬的牧歌,都让人陶醉。人在牧场,觉得置身在童话世界。现在的季节,牧草黄了,野花少了,但景色还是不错的,会让你感受到秋天天山的雄浑和苍凉。”
  秦朗说:“王主任文采斐然,讲起来像朗诵诗一样。”
  “哪里,哪里。你去看了就知道,我只说了皮毛。天山的美丽和神奇是无法用语言来描绘的。”
  秦朗又问:“牧场有卫生院吗?”
  “有的,规模很小,一共只有10来个医护人员。原来的卫生院院长,是个上海支边知识青年,全国优秀乡村医生,在山上坚守了40年,深得牧民爱戴,称他是‘穷夺克特’(大医生),前几年退休回上海了。现在的院长是他的学生,在山上工作也有10 来年了,技术上没有老院长全面。为了解决山上牧工看病难,卫生局就下任务给几家医院,定期派医疗队去巡回医疗。”
  秦朗又问阿依古丽:“到维族同胞聚居的牧场工作,在风俗习惯上有什么讲究吗?”
  王志勇说:“秦主任想得很周到,尊重少数民族风俗习惯在牧区很重要。请阿依古丽讲一讲,大家注意听。”
   阿依古丽想了一下说:“说到尊重维吾尔族的风俗习惯,值得注意的事情主要是在言行举止方面,如进房子或毡房,就坐时忌双腿伸直,脚底朝人;接受主人的食品或茶水,忌用单手;与人交谈或吃饭时,忌擤鼻涕、打哈欠、吐痰;吃饭前主人用壶倒水请洗手,洗手后用毛巾或纸巾擦干,忌甩手;入座吃饭,先让长者,吃饭时,不要随便在盘中拨动食物,取饭菜要适量,不能把饭菜剩在碗里或盘子中;忌当着维族同志的面吃猪肉、驴肉、狗肉和动物血;青年妇女一人在家时,忌男同志随便撞进家门,男同志忌和青年妇女开过头的玩笑;忌在水源、房屋或毡房、清真寺、坟墓附近随意大小便,总之,要讲文明,讲礼貌。”
  秦朗听了阿依古丽的话,很有感触地说:“维族同胞的这些风俗习惯,体现了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值得我们汉族同志学习呢。”
  阿依古丽说:“应该是相互学习。”
  一边说话,一边赶路,时间过得很快,走到玉尔滚时,已是中午。大家在路边一家清真饭店吃过羊肉拌面,又继续前行。进山的乡村公路,是沙石路,有的路段坑坑洼洼、路面不平,车子颠簸得厉害。秦朗感觉是人在车子里颠,内脏在肚子里颠,头晕目眩,胃区难受,他立即用右手中指和拇指分别掐住左手的和谷穴和内关穴,减轻眩晕,防止呕吐。
  王志勇发现秦朗脸色发白,问他:“秦主任,你难受吗?”
  秦朗回答:“有一点,没关系。”他知道,这个时候,只有坚持,挺过难关。
  山路曲曲弯弯,一会儿下沟,一会儿爬坡,汽车走得很慢,50多公里的路程,走了两个小时才到。秦朗他们到达场部时,牧场场长艾尼瓦尔、卫生院院长杨志疆等人在路口迎接。
 
7
 
  艾尼瓦尔是位壮实、憨厚的维族中年汉子,用汉语热情地说:“欢迎!欢迎!”杨志疆是位30多岁的年轻人,瘦高个子,显得单薄和斯文。牧场场部的海拔高度在1500米,秦朗观察周围的环境,还真像王志勇在路上描述的那样,高处是雪山,雪线下面是森林和草场,草场上移动着羊群、牛群、马群,牧草发黄了,随风起伏像金色的波浪,沟底是叮叮咚咚的溪流,溪水溅起洁白的浪花。秦朗双手握拳,双臂伸屈,做了几个深入呼吸,顿觉神清气爽、精神焕发。
  场部所在的这个山坡,呈鱼嘴形,地势相对平坦,靠一座水泥桥和公路连接,通向山外。所有的建筑全是砖混结构或土木结构的平房,没有楼房。右边是场部机关、卫生院、学校、兽医站、储蓄所、邮政所、商店、旅店、理发店、修理铺等公共用房或商业用房,形成一条不足500米的小街。左边是场部人员的住房,有一座座简陋的小院落,也有一排排军营式的集体宿舍。离场部不远的森林旁边,还有几幢随地形排列的土块平房,艾尼瓦尔说那里有个副业排,负责种菜,也搞一点食品加工,如制豆腐、加工面条、油炸馓子等,方便牧工生活。秦朗突然想到,做手术需要用电照明,他问艾尼瓦尔:“牧场通电吗?”
  “通电。电话、电视都有,但是只限于场部。”
  秦朗又问杨志疆:“手术室怎么样?”
  “是个简易手术室。常用设备和手术器械都有,可以满足开展常见手术,就是缺人。”
  卫生院是一个砖混结构的四合院,在牧场算是好房子了。医疗队住宿安排在空闲的病房里。卫生院没有食堂,医疗队队员和卫生院工作人员一样在场部食堂用餐。
  晚餐是场部领导为医疗队接风,饭菜很丰盛,手抓肉、烤包子、镶、抓饭都有。中午在玉尔滚秦朗吃了一盘羊肉拌面,很顶用,晚上肚子还不太饿,他只是各种食品都尝了一点。他不喝白酒,喝了一点红葡萄酒回敬牧场领导。
  餐桌上,王志勇和艾尼瓦尔、杨志疆商量医疗队工作日程,决定开始两天在场部义诊,接诊从各放牧点来看病的牧工,中间三天到放牧点巡诊,看望不能来场部看病的病人,最后一天收尾。晚饭后,李娟、阿依古丽和卫生院护士一起消毒手术室和手术器械,为第二天工作做准备;秦朗、王志勇和杨志疆在卫生院办公室交谈,三个人天南海北、无拘无束,杨志疆更是打开了话匣子。
  杨志疆说,他老家是河南信阳的,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他爷爷、奶奶带着他爸爸一家人到新疆白云牧场来投靠远房亲戚,结果到了这里却找不到这个人。
  一家人在大路边孤苦无助、欲哭无泪,被当时的牧场玉山队长,也就是艾尼瓦尔场长的爷爷收留和带回山上放羊。后来爷爷、奶奶发现牧场雨水充足、土地肥沃,就申请开荒种菜,副业排的那些菜地,就是当年爷爷奶奶开垦出来的。一家人在山上一呆就是50多年。爷爷奶奶和父母都先后退休了。由于长期工作和生活在高寒地区,他们都患有肺气肿、慢性风湿性关节炎等疾病,不适合居住在这里了,前两年下山搬到阿克苏市养老。他自己十年前从地区医学专科学校毕业,被卫生院老院长的先进事迹感动,回到牧场来工作。爱人是他的同班同学,是阿克苏市的城里姑娘,不顾家里反对,和他结婚后也上了山。这两天孩子生病下山去了,他们3岁的儿子由外公外婆带着在阿克苏市上幼儿园。
  秦朗说:“你讲的这些,让我感到,在新疆工作和生活的每个人,都有不平凡的经历和故事。”又问杨志疆:“卫生院工作人员的技术水平状况怎么样?”
  “卫生院现有4名临床医生。我搞外科,能做些阑尾切除、疝修补等一般手术。我爱人看内儿科,诊治常见病。一名妇产科医生,实际只有助产士水平,只能完成顺产接生。一名五官科医生,只能拔拔牙,点点眼药水。医技方面有一名检验士,能做血、尿、大便三大常规化验。B超、X光有机器没人操作。”
  “你进修学习过吗?”
  “老院长没退休前,在一家三级医院进修过一年普外科。大医院等级森严,没人把进修医生当回事,一年下来,病种见得多些,鉴别诊断水平有提高。做手术就不行了,上手术台机会少,偶然上台也是做第二助手,没有操作机会。阑尾、疝气手术还是老院长带教的,没有进修前我就会做。”
  “你现在进修能离开吗?我教你。”
  “有你带教当然好。可惜离不开。”
  秦朗对王志勇说:“王主任,把杨医生作为特殊情况,让他不离岗一周跟我参加一天手术行吗?”
  王志勇说:“我看可以。我向邓院长反映,相信他会支持的。”
  秦朗又问杨志疆:“你看这样行吗?”
  杨志疆说:“能当你的学生,真是太好了。”
  “交通工具有问题吗?”
  “没问题,卫生院有上级配备的救护车。只是……”
  “只是什么?”
  “你这样做,你下面的医生会有意见吧?我知道外科医生都希望参加手术的机会多一些,尤其是青年医生。”
  “有意见我做工作。真有谁想不通,让他到这里接替你工作一段时间,可能就想通了。”
  王志勇说:“秦主任的建议很好。结合实际,对牧场的内儿科、妇产科、五官科医生也可以选用不离岗带教的培训方法来提高业务水平。放射、B超还是要选派人去进修。有的专科,不一定配专人,可以兼职,培养全科医生,卫生院建设的关键是培养人才。”
  王志勇问杨志疆:“最高的放牧点,海拔有多少米?”
  “有4500米。”
  王志勇把脸转向秦朗:“秦主任,我的意见,放牧点你就不要去了。你就在场部坐诊和手术。”
  秦朗急了:“那怎么行啊,我不能特殊。”
  “不是特殊,留在场部也是工作需要。我怕你不适应高山气候,出现高原反应;再说,高山的羊肠小道很难走,你又不熟悉骑马。临出发前,邓院长专门交待我要保证你的安全。”
  秦朗坚持要去,王志勇坚持不要去,场面出现了僵局。二人把目光投向杨志疆。杨志疆清楚,不让秦朗去,秦朗肯定不会答应。他沉思片刻说:“我看还是让秦主任去吧。他的安全我负责保护。我让艾尼瓦尔场长挑选一匹最老实、最稳健的马让秦主任骑,再带上一些防治高原反应的药品。秦主任,你从现在开始多喝水和服用红景天胶囊,有预防作用。明天早晨开始练习骑马,我给你当教练。”
  秦朗一听很高兴,握住杨志疆的手说:“谢谢你的理解和支持。”接着又和王志勇握手:“也谢谢你的关心和爱护。”
  王志勇对杨志疆说:“秦主任安全的重担就交给你了。你要明白这副担子的重量。”
  杨志疆郑重地点头:“我明白。你放心吧。”
  第二天天刚亮,秦朗就起床由杨志疆陪着练习骑马。艾尼瓦尔把自己的坐骑黄骠马交给秦朗使用。艾尼瓦尔说,这匹马看起来个子不算高大,但一般的马跑不过它,步态平稳,让人感觉舒适,尤其是爬山很有耐力,而且性格温顺,从不撒野,深得他的喜欢,是他的宝贝。
  早饭以后,医疗队开始接诊病人。听说来了内地大医院的专家,除牧场牧工外,附近乡村的农民、林管站的职工、厂矿的工人都来找秦朗看病,平常冷清的牧场场部变得喧闹起来。一些特殊病例,秦朗总是让杨志疆先看,并给他详细讲解;有些操作,先做示范,然后指导杨志疆实施。遇到手术病人,能在卫生院手术的,就带着杨志疆就地手术;对一些由于综合条件限制不能在卫生院手术的病例,则登记准备下山时带回垦区医院住院处理。
  医疗队两天诊治了200多名病人。秦朗一有空就练习骑马,经过两天的训练,骑马的基本要领他已经掌握了。秦朗骑在马上和杨志疆并驾齐驱,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第三天早饭后,秦朗、王志勇、阿依古丽随杨志疆去各放牧点巡诊。他们除携带了药品、器械、食品、矿泉水;还带上了防寒的服装、帽子、手套、鞋袜,以应对天气的变化。
  三天的巡诊,使秦朗他们一行人,走过秋天,也走过了冬天,领略了天山气候的变化无常,一会儿是阳光明媚,一会儿又风雪交加。途中虽然艰苦备尝,但也充满乐趣,他们穿越一片又一片原始森林,走过一滩又一滩草甸,翻过一道又一道山岗,涉过一条又一条小河,走访一座又一座毡房,体检和诊治了一个又一个牧工。看到了生长在草原和森林中的党参、贝母、紫草、天仙子、黄精、盖母草等名贵中草药;遇见了野兔、旱獭、黄羊、大头羊、野鹿等稀有野生动物。在植物中,最让人喜爱的是天山雪莲。雪莲,又叫雪荷花,生长在海拔3000米以上的悬崖石缝中,晶莹洁白的花瓣,宽大碧绿的叶子,秦朗觉得,还真像江南的白色荷花,装点着茫茫高原,傲霜斗雪,迎风怒放。在动物中,最让人赞叹的是天山雪鸡和苍鹰。雪鸡褐色的羽毛紧密丰厚,尾羽上翘,体格结实健壮,在雪线附近奔跑,动作灵敏,潇洒悠然。苍鹰人称天山雄鹰,体大凶猛,双翅展开,有两米长,翱翔在天空,似一架小飞机。据说这么大的雄鹰,只有在天山、昆仑山才能见到。登上海拔4500米以上的最高放牧点,秦朗虽然有些高原反应,头疼、耳鸣、乏力,走路好像在飘,看到蓝天就在头顶,似乎伸手就可以摸到;白云漫卷在脚下,轻盈飘逸;雄鹰在身边盘旋,雄视天穹,更多的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又让他满怀喜悦和壮志豪情。
  秦朗等几个人巡诊走遍了牧场的山山水水、坡坡岭岭,第三天下午平安回到场部。晚饭后,记完日记,因劳累和轻度高原反应,天擦黑就上床休息了。他刚刚睡着,杨志疆把他叫醒,说来了一位急诊病人,请他看看。秦朗立即起床检查病人。
 
8
 
  病人叫巴哈尔古丽,是场部附近一位12岁的维族小姑娘。一个小时前,给毛驴喂草饲料时,冷不防被毛驴后蹄踢伤了腹部。开始家里人并没有在意,但小姑娘肚子痛得在床上打滚,家长才急忙送到卫生院来。秦朗检查病人,发现病人面色苍白,表情痛苦,腹部疼痛拒按,左上腹有一小片皮肤青紫,左下腹穿刺抽出不凝固血液,血红蛋白测定70g/L,血压80/60毫米汞柱,血型为AB型。秦朗说:“初步判定,病人是脾脏破裂,有无胃肠损伤不确定,必须马上手术,关键是血源。”秦朗立即安排护士快速输液,同时做手术准备,检验师查检病人父母血型均与孩子不符,血源成了问题。秦朗说:“这样吧,血源问题做两手准备,一是做自血回收的准备,如开腹后检查没有胃肠破裂,就回输病人腹腔的出血;如果病人胃肠有破裂,自血不能回输,就抽我的血,我是AB型。”李娟说:“你这几天很辛苦,还有高原反应,怎么能抽你的血?”秦朗说:“病人耽误不得。时间就是生命。现在的情况是不手术,不能挽救病人生命;没有血源,不能保证手术安全。巴哈尔古丽,维族话不是叫春天的花朵吗?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花朵在我们眼前凋谢。”说完,秦朗毫不犹豫地挽起衣袖让检验师抽血,和病人的血做交叉配合,结果相符。病人接进手术室,麻醉师开始做麻醉准备。秦朗、杨志疆、器械护士洗手上手术台。妇产科医师、李娟、阿依古丽在台下协助。
  手术开始后,由秦朗指导主要由杨志疆操作。打开腹腔,满视野都是积血,检查发现脾脏裂开成两半;空肠上段有一个小破口,渗漏的肠液不多,但血被污染不能回输了。手术操作刺激使病人血压不断下降。秦朗知道,这种情况非输血不可。就迅速和杨志疆切除脾脏,修补好空肠破口,清除干净腹腔积血和肠液,让妇产科医师上台接替他和杨志疆关闭腹腔、缝合切口。他下手术台让检验师和李娟抽他的血,一共抽了300毫升。秦朗的鲜血源源不断地滴进巴哈尔古丽的血管。巴哈尔古丽得救了,秦朗却头昏得站不起来了。李娟急忙给他静脉推注了100毫升高参葡萄糖,症状才得到缓解。当秦朗走出手术室,等候在门外的巴哈尔古丽的父母达吾提、阿瓦汗夫妇热泪盈眶,达吾提拉住秦朗的手紧紧不放,不停地说:“穷夺克特,亚杰西!热哈买提,热哈买提(大医生好,好!谢谢,谢谢!)!”
  第二天上午,秦朗带着翻译阿依古丽进病房查房。手术后才10多个小时,巴哈尔古丽已经坐起来靠在床上看书了。秦朗发现这个小姑娘不但漂亮而且热爱学习、意志坚强。当阿依古丽用维语告诉她是秦主任给她输血、做手术救了她时,小姑娘用生涩的汉语说:“叔叔,谢谢!”秦朗让阿依古丽转告她,不用谢,这是一个医生应该做的,又问她:“读几年级?”
  “小学毕业了,现在不读了。”
  “为什么不读了?”
  “因为家庭困难。爸爸说,妈妈下肢残疾,行动不便,靠他一个人挣钱供不起两个孩子读书,供哥哥一个人在场部读高中都很紧张,再无能力供我上初中了。”
  秦朗问阿依古丽:“现在政策规定,九年义务教育学费不是全免吗?”
  阿依古丽对牧场牧工的经济、生活状况是很了解的。她说:“义务教育学费是全免的。但总还有一些其它的费用。牧场只有小学,读中学要到场部住读。在牧场像巴哈尔古丽这样的残疾人贫困家庭,供两个孩子住读中学确实也是无法承受的。”
  秦朗听了阿依古丽的话,心里很不平静。他默默地走出了病房。巴哈尔古丽,多么可爱的小姑娘!因为家庭贫困,这么小就要放弃上学去放羊太可惜了!他决定要帮助她。他走到山嘴上,用手机拔通了爱人丁岚的电话,把准备资助巴哈尔古丽上学的打算和她商量。丁岚很乐意。
  秦朗找到艾尼瓦尔场长,把这个决定告诉他。艾尼瓦尔听完秦朗的话,心情激动,和秦朗亲切拥抱:“阿卡(大哥),亚克西(好)!大哥,好样的!”艾尼瓦尔还建议把秦朗资助的资金由场部扶贫账户专项管理,每年向秦朗书面报告明细账,秦朗同意。
 艾尼瓦尔对秦朗说:“秦朗大哥,眼下牧场虽然还贫穷落后,但是我相信今后一定好起来的。中央对口援疆的政策,给牧场带来了发展机遇。国家投入的牧场出山的等级公路即将动工修建;国家扶持的牧工定点安居工程已经做好规划,等待实施;国家实施的牧工子女双语教育工程已经启动;牧场也列入了内地援疆省市对口支援的单位之一,正在洽谈项目。天山的旅游资源很丰富,等牧工安居工程竣工,牧工们除了放牧,还可以像乌鲁木齐周围的牧民一样搞多种经营、旅游餐饮服务发家致富。到那时,欢迎你再来,天山会变得像你们台州的天台山一样美。”
  “你知道天台山?”
  “知道。传说中汉朝人刘晨、阮肇采药遇仙的地方嘛!”
  此言一出,顿时让秦朗对艾尼瓦尔刮目相看。原来,秦朗只知道他毕业于新疆农业大学草原系,在草原生态研究方面有一定成就,没想到他对中国内地传统文化还有相当的造诣。
  秦朗接着向艾尼瓦尔提出了不离岗培养牧场医务人员的建议,结合牧场实际,强调要大力培养全科医生。
  艾尼瓦尔说:“你和我想到一块了。原来的老院长,就是你说的那种全科医生。他外科、妇产科、内科、儿科的常见病,多发病都能看,外科、妇产科的一般手术都能做,深受牧工们的爱戴和敬重。”
  秦朗、艾尼瓦尔来到病房,正好巴哈尔古丽的父母也在,当艾尼瓦尔告诉他们秦朗要资助巴哈尔古丽上学的决定后,达吾提紧紧地抱住秦朗,激动得说不出话来。阿瓦汗流下了欢喜的眼泪。巴哈尔古丽高兴地说:“我有了一个汉族达达(爸爸)和一个汉族阿帕(妈妈)了。”
  艾尼瓦尔对巴哈尔古丽说:“上学的钱,秦爸爸帮你解决了,今后能不能考上大学,就看你是不是努力了。”
  巴哈尔古丽说:“我一定努力,我一定能考上大学。”
  “还要懂得感恩,感恩祖国,感恩秦爸爸这样的好人。”
  “我懂,场长大叔,你放心吧。”
  阿瓦汗对巴哈尔古丽说:“阿帕小时候摔伤了腿,没钱医冶,落下了终身残疾。你受了伤,援疆专家秦爸爸给你做手术、给你输血、还拿钱资助你上学。你达达、阿帕做不到的事,你秦爸爸做到了。这是多么大的恩情啊!你是个幸运的孩子,赶上了好时候,你可千万要珍惜啊!”
  “阿帕,你放心吧!”
  当秦朗听了由阿依古丽翻译的艾尼瓦尔、阿瓦汗分别同巴哈古丽的对话后,说:“这是我应该做的。各兄弟民族本来就是一家人,不用客套。”
  艾尼瓦尔说:“今天是个好日子,晚上牧场举行的麦西来甫(维吾尔原生态歌舞),邀请秦主任和医疗队一起参加好不好?”
  在场的人齐声叫好。
  当晚的麦西来甫在小学校的球场上举行。没有布置灯光,在球场两边燃起两大堆篝火,把山谷照得通明。一轮明月挂在夜空,夜空中星光耀眼。月光下的森林、草原朦朦胧胧,一座座山峰看不到白日的磅礴气势,而像一个个睡美人,安静温柔,秦朗想起李白的诗句:“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飞渡玉门关。”诗中高远、神奇、苍茫、美妙的意境,此时,秦朗感受得更为深切。
  麦西来甫不讲究固定模式,载歌载舞,吹拉弹唱,气氛活跃,热情奔放。仅乐器表演弹拨的有热瓦甫、都它尔;拉弦的有萨它尔、胡琴;吹奏的有笛子、唢呐、巴拉曼;敲打的有手鼓、萨巴依等十几种。有的还边弹边唱、边唱边舞,琴声悠扬,歌声嘹亮,舞姿优美。秦朗身临其境,由衷称赞维吾尔族群众真是能歌善舞,多才多艺。艾尼瓦尔演唱的《草原之夜》激情四射,流畅自如,不亚于维吾尔男高音歌唱家克里木;阿依古丽演唱的《边疆处处赛江南》婉转动听,圆润甜美,比得上维吾尔女高音歌唱家加米拉。秦朗演唱了新学的新疆歌曲《塔里木河故乡的河》感情真挚,诙谐风趣,也很有新疆味道。传统的舞蹈乐曲十二木卡姆响起,男女老少,纷纷上场跳舞。这一带流行的是久负盛名的刀郎麦西来甫。踏着节奏不断变化的手鼓鼓点,舞步也不断变化,时而舒缓,时而明快,时而柔和,时而激越。王志勇、李娟等几个医疗队队员,新疆舞都跳得优美酣畅。秦朗看得入神,也应邀上场跟着跳起来。秦朗跳舞很有悟性,不一会就跟上了节拍,融入到欢乐的歌舞之中。
  麦西来甫至深夜才散场。
  医疗队临行前,秦朗再次对巴哈尔古丽查房。小姑娘恢复得很顺利,已经下地走动了。秦朗给她父母交待,要吃一周的流质饮食。叮嘱古丽巴哈尔要好好学习双语,以后经常写信、打电话、发短信保持联系。小姑娘连声:“玛酷,玛酷(行,行)。”同时提出想和秦爸爸照张像,秦朗高兴地同意了,还和巴哈尔古丽的父母一起合影留念。秦朗又让杨志疆对巴哈尔古丽的治疗在体温正常后,再停用抗菌素,预防腹腔感染,保证顺利康复。杨志疆允诺,让秦朗放心。
  医疗队要走了。医疗队员们,特别是秦朗在牧工中留下了良好的印象。牧工们提着鸡蛋、核桃、杏干、红枣等土特产为医疗队送行,依依难舍的动人场面,使秦朗想起电视剧中革命老区人民送子弟兵上前线的情景,不少牧工在擦眼泪,秦朗的眼睛也湿润了。
 
9
 
  回到垦区医院,秦朗又是不分昼夜在病房、手术室和门诊忙碌着,每天的日程表,都排得满满的。经邓院长同意和医生们的支持,对牧场卫生院杨志疆每周一次的不离岗带教培训也顺利实施了。
  转眼之间,三个多月过去了。这天是星期二,秦朗忙完一天的工作,午夜才回到宿舍,洗完澡、记完日记,正准备睡觉,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一听,是妻子丁岚的声音。
  “小岚,这么晚了,有什么急事吗?”
  “有急事。爸爸突发大面枳心肌梗塞住院抢救,很危险。”
  秦朗还没回答,又传来妹妹秦悦焦急的声音:“哥,爸爸病危,赵院长他们正在抢救,你赶紧回来吧。晚了恐怕见不上最后一面了。我和嫂子都在重症监护室外面。”
  接着,电话里又传来赵旭院长的声音:“秦主任,老爷子这次真的危险了。根据典型的临床表现,特征性心电图改变,血清酶的测定,老爷子是大面积前壁心肌梗死,并发右室性心律不齐,血压不稳定,神志已不清楚。90多岁的高龄,病情严重,根本不可能考虑支架介入治疗,只能采用溶栓和支持治疗,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你尽快回来吧,最好能连夜出发。”
  秦朗对赵院长说:“我明天安排有三台大手术,都是这个医院从来没有做过的。三台手术,大约要用10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我只有今夜3点开始手术,到明天中午1时手术结束就赶往阿克苏机场。阿拉尔距阿克苏120公里,途中需1个半小时,可以赶上16时阿克苏至杭州的航班,23时到杭州,再坐2个多小时的汽车,到台州也就是今晚这个时候了,老爸治疗的事就拜托你了。”
  “明天手术的病人转院不行吗?”
  “不行。要转院得转到乌鲁木齐去。阿拉尔离乌鲁木齐1000多公里,病人有的病情重,不适合长途转送;有的经济困难,也无法转送。”
  “连夜手术,你不睡觉了?”
  “睡不成了,明天上飞机再睡吧。”
  “你和丁岚、秦悦再说一下吧,我和垦区医院的邓院长也沟通一下。邓院长来我们医院参观过,我认识他。我明晚派人到杭州萧山机场接你。”
  秦朗、赵旭刚才的对话,丁岚、秦悦都听到了。她们此时心情很复杂,不愿再多说话,各自说了一句“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秦朗用电话把情况告诉了副主任宋明远,请他立即通知医护人员准备,凌晨三时开始手术。
  给宋明远安排完手术事项,又接到邓青林院长的电话,赵旭院长已把情况告诉了他。他的意见也是病人转院,秦朗可以提前走,早晨8时可乘阿克苏至乌鲁木齐的首次航班,到乌鲁木齐转机去杭州,这样可以提前几个小时赶到家。
  秦朗说:“谢谢邓院长。我已经安排好了,一会儿就开始手术,手术一结束我就走。”
  邓青林见劝说无效,只好说:“我安排人提前买好机票。我明天下午送你去阿克苏机场。”
  秦朗一头扎进手术室,在手术台上整整站了10个小时,在换台的短暂空闲时间,吃了一盒快餐,喝了一杯茶水。下午1时手术结束,给宋明远交待完病人手术后注意事项,又吃了一盒快餐,喝了一杯茶水,回宿舍拿上昨晚已准备好的行李箱,就和邓院长出发前往阿克苏机场。本来,秦朗不让邓院长送,邓院长说:“有我在车上,你可以放心地睡觉。我可以陪司机说话,司机不会打瞌睡,保证行车安全。”秦朗感谢邓院长想得周到。说实话,秦朗虽然很困,但没有心思睡觉。他在车上向邓院长讲起了他的父亲母亲。他说:“邓院长,你既是领导,也像兄弟。把憋在心里的话向信任的人倾诉出来,心里会好受些。”
 
10
 
  秦朗向邓青林娓娓道来——
  “我的父亲秦关出生在一个医学世家。祖父是乡里有名的中医,但他知道,医学发展到现代,医生只靠中草药治病是不够的。祖父除了亲自给父亲传授中医知识外,还让他先到上海读医学院,然后又送他到英国留学。父亲在英国,以优异成绩,获得神经外科博士学位。他的导师要他留在英国工作。他谢绝了,要回国报效国家。回国后他开始在杭州一家医院工作。解放战争后期,国民党为了保住长江以南的半壁江山,在南方扩充兵员,父亲年纪轻,学历高,技术好,被强征入伍,在一家新建的陆军医院,破格授予中校军衔,任命为外科主任。不久,解放军横渡长江,南京、上海相继解放,父亲所在的国民党部队一路溃败,最后见大势已去,宣布起义。我母亲何雁云是194213岁在河北参军的小八路,是八路军在战争环境中自己培养出来的医生,作为接收小组成员进驻我父亲所在的国民党陆军医院,接收改编后任副院长。当年母亲年轻漂亮,英姿飒爽,在找我父亲学习文化和技术过程中,两人产生了爱情。当时有位领导,是后勤部的政委,爱人牺牲了,想继弦,看上了我母亲。医院当时的书记为讨好这位政委,极力撮合,我母亲坚决不从,告诉他,除了我父亲,谁都不嫁。书记批评我母亲是丧失介级立场,搞国共合作,我母亲倔脾气上来了,就顶了一句,‘国共本来就可以合作嘛,过去又不是没有合作过。’书记恼羞成怒,不但召开党委会批判母亲,还向后勤部打报告要将母亲撤职和开除党籍。母亲性格刚烈,直接找到后勤部政委讲明情况。这位政委不愧是老革命,有水平也有胸怀,他坦诚地对母亲说,‘我不隐瞒对你有好感。但婚姻是自由的。我原来不知道你已经有心上人。因我的原因对你造成了伤害,我向你道歉。后面的事,我来处理。’这位政委到医院参加了党委会,说,‘国共可以合作这句话是正确的,历史上合作过,今后还可能合作。而且,秦关随部队起义了,我们党对起义人员的政策是历史问题,只要交待清楚了就既往不咎。秦关的历史是清楚的。他现在是解放军的干部,解放军的专家,再把他当国民党看待,是十分错误的,是不利于对起义部队的团结和改造的。’他批准我父母结婚,还亲自主持了他们的婚礼。后来我父母常对我们子女说,‘这位老革命,作风正,水平高。’可惜文革中在地委书记的岗位上被迫害致死。文革带头造反迫害这位政委的人,就是当年那位医院的书记。他嫌政委没有重用他,怀恨在心,挟嫌报复。不过他也没有好下场,文革结束后,清理‘三种人’被判刑,精神失常,死在监狱中。
  “军队精减整编时,我父母双双转业到地方工作。爸爸在医院做外科主任,妈妈在妇幼保健院任党委书记,生活相对平静。六十年代初期,我和妹妹秦悦相继出生。爸爸妈妈工作忙,我和妹妹都是半岁就送到托儿所,基本上是托儿所阿姨在照看我们长大。
 “文化大革命一来,一切都乱套了。首先是妈妈作为走资派靠边站了,戴高帽子批斗、游街。妈妈性格开朗,意志坚强,自己挨整受辱倒不太在意,就是想不通跟着共产党革命几十年怎么会成为革命对象。后来在清理阶级队伍中,父亲也被揪了出来。起义时对起义人员历史问题既往不咎的政策不算数了,头上戴了‘特嫌’、‘国民党残渣余孽’、‘历史反革命’、‘资产阶级学术权威’等几顶帽子,被关押起来。母亲怕父亲想不开发生意外,让我送饭时躲过看守的监视给父亲带条子,‘严冬过去绽春蕾。我相信你。’父亲给母亲回的条子是‘一片冰心在玉壶。我挺得住。’父母被专政期间,我和妹妹同样遭受劫难,寄养在亲戚家里,童年的遭遇,真是不堪回首。
  “林彪事件后,开始解放干部,我母亲因为是小八路,按当时的说法是没有历史问题,提前解放了。解除了专政,妈妈回家了,我和妹妹才有了家的感觉。父亲也解除了关押,被送到五.七干校,一边劳动改造,一边继续审查。
  “1974年,父亲在英国留学的同学威尔斯随英国政府一个医学代表团访问中国。威尔斯是当时英国知名度很高的医学专家,到中国后,提出要见老同学秦关,中国政府同意了。有关部门打电话让送父亲去北京。父亲不去,说,‘我要和威尔斯见了面,‘特嫌’问题更说不清了。你们就对威尔斯说,秦关已经死了,‘外事部门无法交差,只好请母亲出面劝说父亲,母亲和父亲在干校见了面。父亲在干校种了几年地,加上精神折磨,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双手老茧,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农,其实父亲当时才50多岁。母亲心里难过,但作为一名老共产党员,她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她含着眼泪对父亲说,‘为了国家,你应该去。’父亲听了这句话不再固执,也含着眼泪,郑重地点点头。母亲临走时,父亲把他亲手用羊毛捻成毛线,又亲手用毛线为母亲、为我和妹妹编织的毛衣、毛裤、手套、毛袜让母亲带回家。母亲把这些东西久久地拥在胸前,泪流满面。母亲最了解父亲,通过这些东西,她看到了父亲对妻子儿女的一片深情,更看到了父亲心中的那份期盼。父亲是怕长时间没有资格拿手术刀,双手变得僵硬,笨拙,通过捻毛线,织毛衣这些手工操作来保持手的灵巧,将来如果有一天重返手术台,仍然操作自如、得心应手。
  “父亲同意去北京见威尔斯,外事部门就帮他准备起来,让他理发、染发,要求内衣穿白色衬衣,外衣穿灰色毛料中山装,脚上穿黑色圆头皮鞋,还说事关国家形象,必须讲究仪表,马虎不得。只是父亲被专政几年,一个月只发25元的生活费,吃饭都不够,哪有钱做好衣服,买好皮鞋?最后还是穿着干校军代表的服装、皮鞋到北京去的。军代表比父亲胖,衣服、裤子都太肥,父亲穿上又宽又大,样子很滑稽。军代表为了完成上面的政治任务,表现得挺大方,服装同意按父亲的身材改。但要求使用完了要还给他,他给家里其他人穿。
  “父亲到了北京,在外事人员的陪同下去见威尔斯,但规定他们不能用英语直接交流,父亲必须说中国话,由外事人员翻译给威尔斯。威尔斯说英语,父亲完全能听懂,也必须由外事人员翻译成中国话,告诉父亲,父亲再用中国话回答。
  “两位老同学在伦敦分别20多年后在北京见面,是标准的礼节性见面。父亲看威尔斯最大的变化是发胖,脾酒肚,双下颏。威尔斯看父亲最大的变化是苍老,尽管染黑了头发,也掩不住满脸的苍桑。一双手尽管擦了不少护肤霜,仍然很粗糙,互相握手时,父亲不敢用劲,害怕他的老茧硌着对方。威尔斯向父亲问工作、问家庭、问生活、问事业,父亲都回答‘好’,‘很好’。其实威尔斯是个聪明人,一见面他就看出父亲的处境窘困。他又问父亲,‘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父亲说:‘没有。’
  威尔斯最后说,‘我以老同学的名义邀请你以访问学者的身份访问英国,看看母校,看看老师和同学,费用我给你负担,可以吗?’
  父亲说,‘谢谢邀请。很抱歉,我工作离不开。’
听了父亲的回答,威尔斯不再说话了。分别时,威尔斯和父亲互道珍重,后会有期。
从北京回干校后,专案人员找父亲宣布审查结论,所谓历史反革命问题,审查结果和起义时自传交待的情况相符,维持对起义人员既往不咎的原有结论。所谓‘特嫌’问题,写的结论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终止审查,恢复工作’。父亲说,‘我到英国,就是去留学,老师同学都能证明。回国后解放前、解放后都是当医生。所谓‘特嫌’,完全是子虚乌有。按照你们事出有因、查无实据的结论,等于说挨整是应该的。今后什么时候想收拾我,就可以把我抓起来。这就是你们所说的帽子拿在群众手里。这样的结论,我是不会签字的。’专案人员说,‘你这样的态度,问题就要拖下去了。’父亲说,‘我的态度是必须实事求是。莫须有的罪名我是不会接受的。’说完又回地里劳动去了。
  “粉碎“四人帮”以后,父亲的冤案才彻底平反。”说到这里,秦朗把话停了下来。
  邓青林说:“你父母一辈子风风雨雨,沟沟坎坎真不容易。”
  “是啊!有句话说得好,风雨过后更珍惜彩虹的美丽。我父亲恢复工作以后,一心扑在工作上,70多岁才离开手术台,专家门诊一直看到80多岁,曾被评选为省劳动模范,担任过市政协副主席。”
  “你母亲呢?”
  “我母亲离休前在市红十字会做领导工作。离休后继续做慈善,闲不住。还写了一本回忆录叫《风雨岁月》,反响很大。她前两年去世了。”
  “文革后,你父亲和威尔斯还见过面吗?”
  “见过。我父母去过英国,威尔斯夫妇也来我家做过客。”
  “后来见面,威尔斯提到过他和你父亲在文革中那次见面吗?”
  “提到过。威尔斯说他一看就知道是演的一场戏。”
  “文革中,历经劫难的何止你们一家。那时,兵团的起义干部也普遍遭殃,有的甚至迫害至死。中央领导反复强调,决不能让文革的悲剧重演,表达的是亿万老百姓共同的心声。”
  “是啊,父亲一直说我们现在是赶上了好时候。要我们好好干。”
  一路上倾心交谈,使两人都感觉更亲近、更贴心。到达机场,阿克苏至杭州的航班已经开始安检了。邓青林叮嘱秦朗在飞机上一定要睡一觉,因为他已经30多个小时没合眼了。
 
11
 
  秦朗太疲倦了,坐在飞机上,系好安全带,请航空服务员拿来一条毛毯盖在身上,很快就睡着了。飞机途中在乌鲁木齐停留了一个小时,他也不知道。等他醒来,飞机已经降落在杭州萧山机场。夜间的杭州,山色空蒙,灯光灿烂,湖面流彩,宛如仙境,秦朗却没有心情欣赏杭州美丽的夜景。打开手机,一看妹妹秦悦发来的短讯,像一枚炸弹在秦朗头顶炸响,父亲已经在1小时前去世了。秦朗的两行热泪,刷地流下了面颊。他默默地随着人流走出机场出口,单位的人和车已经在等候。上了车,秦朗拔通秦悦的手机,问父亲现在在哪里?秦悦一边哭一边说,还在病房等你。秦朗又沉默了,不说话。接他的张副院长也不说话。秦关在医院德高望重,受人尊敬,在台州也颇有影响。张副院长也是秦关的学生,心里同样难过,也说不出适合的话来安慰秦朗。
  病房门口还等候着不少人,包括赵旭院长。秦朗冲进病房,在秦关病床前跪下了,说了一句:“爸,儿子不孝,我回来晚了。”就放声大哭起来。秦悦、丁岚、赵旭等人也在落泪。过了好一阵,秦悦说:“哥,你也不要太自责了。爸临走前有一阵神志是清楚的,他的眼神在找人。我在耳边问他,爸,你在找我哥吗?爸点头。他意识到自己不行了,断断续续地说了两句话:不要……怪你哥。遗嘱在……抽屉里。过了不久,他就安详地走了。”
  秦朗揭开白床单,父亲的面容自然安详,像在熟睡一样。秦朗说:“爸,你辛苦一辈子,现在才算是休息了。”秦朗和众人把秦关的遗体移送太平间。赵旭院长问秦朗对秦关丧事的打算,秦朗说,看爸遗嘱上的安排吧。
  秦朗母亲在世时,秦关老两口单独居住。何雁云去世后,秦关就和秦朗一起生活,秦朗在家中请了一个阿姨照顾父亲。秦朗回家后,打开父亲书桌的抽屉,取出遗嘱,一看日期,在秦朗援疆离家时就写出好了。一位耄耋老人,一位医学专家,他很清楚,儿子一走,远去万里之外,很可能再也看不到了,所以在遗嘱中专门写了:自古忠孝两难全,我一旦离去,秦朗不能送终,亲友不要责备。同时嘱咐,丧事从简,不开追悼会,不搞告别仪式,骨灰和爱妻合葬。秦朗看完,把遗嘱递给儿子秦天,说:“儿子,看看吧。这就是你爷爷,一个为国家,为百姓操劳了一辈子的医生留下的最后的话。”秦天是上海复旦医学院大三的学生,听到爷爷病危的消息,下午才赶回家,见了爷爷最后一面。秦天接过遗嘱,没看完就泣不成声,说:“爷爷,你放心吧。我要做你那样的人,做你那样的医生。”
  秦朗、秦悦兄妹在秦关长期居住的住房客厅里,布置了一个灵堂,供人们悼念,寄托哀思。一位书法家朋友送了一幅挽联:大医精诚传百代,高风亮节垂千秋。市委、市政府有关领导参加了悼念,对亲属表示了慰问。秦关遗体火化那天,有不少医院员工、各界人士、街道居民自发地为他送别。
  处理完父亲的丧事,秦朗向赵旭院长汇报了援疆的工作情况和感受。赵院长征求秦朗的意见,问他是否愿意留下来,援疆工作另派别人去?秦朗坚决地谢绝了,说:“我现在的岗位在新疆,在塔里木。决不能半途撤退。”赵旭又提出,他是否多休息一段时间?医院安排人和车,陪他出去旅游,放松一下心情,休养一下身体。秦朗也说不行,援疆的工作在等着他,边疆的病人在等着他,不去任何地方旅游,三天后就返疆。赵旭最后说,你今天的汇报很感人,对我触动很大。我希望你给医院员工做一场报告,使全院医务人员都能接受现实的、生动的爱国主义、艰苦奋斗、民族团结和医德医风的教育。对赵旭的这条建议,秦朗同意了,说,好吧。那就让我向全院同志做一次汇报吧。
  秦朗的报告题目是:《悠悠援疆情》。报告内容丰富、资料翔实、事例感人、情感真挚。他讲三五九旅的英雄历史,他讲开发塔里木的伟大壮举,他讲沙漠绿洲的今昔变迁,他讲援疆工作的重大意义;他讲雄奇壮丽的边疆山水,他讲独特风趣的风土人情,他讲情深谊长的民族团结,他讲丰富多彩的传统文化;他讲大漠胡杨,他讲戈壁红柳,他讲昆仑雄鹰,他讲天山雪莲;他讲老八路胡杨爷爷的传奇故事,他讲支边知识青年的无私奉献,他讲兵团青年的志向情怀,他讲代代兵团人弘扬的兵团精神;他讲自己在兵团人中间经历的内心的震撼,灵魂的洗礼,观念的转变,情操的升华……会场气氛肃静、鸦雀无声,不时响起一阵又一阵热烈的掌声。报告的圆满效果是秦朗自己都没有想到的。
  报告会后的第二天,秦朗就乘飞机返回了新疆。当天下午,垦区医院的张书记在机场迎接他,说:“秦主任,你为什么不在家多住几天呀!来回才一个星期嘛。”
  秦朗说:“我现在的战场在垦区,士兵不能离开岗位。”
  ……汽车在阿塔公路上奔驰,秦朗又踏上了塔里木这块火热的土地。万顷绿洲,铺金盖银,红柳火红,胡杨似金,秋日的塔里木,如花似锦。当汽车进入垦区的门户塔门镇时,远处,秦朗看到那位曾被他治愈的骨头脱位的小男孩涛涛,高举着双臂,飞似地跑了过来。
  秦朗的心里在呼喊:塔里木,我回来了!